第2章 洗澡

掌声。

首先是零星的、个人的,像是白纸上溅了墨点,接着,越来越多的人与非人加入,稀稀拉拉的雨点化作暴雨,终于淹没了整座拍卖场。热烈如海潮的掌声里,拍卖师举槌,声音颤抖。

“元,元素周期表一次。”

“元素周期表两次。”

“成交!”

拍卖师落槌。林登扬起前臂,五指并拢。这个动作犹如乐队指挥的收拍那样轻松止住了观众的鼓掌,所有人的目光跟着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今晚的拍卖会属于邀请制,注册的施法者需要提供背景,非施法者则需要一个业内人员担保。“先知”的眷者大驾光临却未传出任何风声,已经有不少人在思考他的入场是否合法,但没人会提。

拍卖台处,那圈环绕着无光空间的氪石正在消失,空间陷阱本身同样在消失。物质与扭曲的能量无声地解体,不带声响,不冒火花,简单得好似谁在不断按下撤销。是“先知”制造了这方单向空间,即使它的瓦解无法证明那位年轻人的眷者身份,那也证明了他的实力。

实力决定待遇,这是哪一界都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到一次呼吸的时间,受困的氪星人距现实只剩下了薄薄一层阴影,周身能用作束缚的亦只剩下从远处延来的猩红光链。拍卖师的脸色微微变了,不过,在下一秒,他又朝着林登挂起风度翩翩的专业笑容。

“先生,这里还联通着人类的世界。按人类政府的要求,不建议您在公众场合察看您的奴隶。”

“奴隶?”林登以被娱乐到的口气重复,“不,他可不是我的奴隶。”

林登并拢的五指猛地往后一扯,引出玻璃损毁般的尖锐巨响。空间陷阱最后的阴影破碎,那条猩红的光链则绷直。

佝偻着的氪星人被锁链带得一个踉跄,将要仰面摔倒,但几乎在同一瞬间,氪星人自由的那条腿后撤,狠狠蹬向地面——

他本该往上飞,可他没能飞起来。不知何时,一道身影现身在他身侧,一条胳膊横在了他的肩背之后,而那条胳膊连着的手掌如钳一般握住了他的上臂。氪星人悚然一惊,然而,他连吃惊的权力都失去了,人体的温度与诡异的酸软一起,随着和陌生人接触的部份沁过来,抽走了他残余的力量,瓦解了他抵抗的意念。随后,那只轻松控制了他的手移向他的后颈,如拎猫一般拎住了他。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甚至连台下的观众都未做出对他差一点脱逃的反应。在他们眼中,大概是此刻正站在他身边的人闪现过来,友好地按住他,又很哥俩好地拍了拍他。

除了那截被对方绕在手里的发光锁链,除了他失去了对四肢的控制权,他们亲近得像是朋友。

而在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定住他后,那只摁在他脖子后的手下移,环过他的腰。现在的他简直是被对方搂着了。

“我主‘先知’阁下想见他。”

林登说道。不再有如影随形般的回音复述他的话了,但每个人依然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声音。他环视观众,嘴角翘起。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莫欺少年穷?”

满场哗然。

人类魔法界并不像人类社会本身那般,在经过多轮制度变迁后勉强披上了一层文明与人道的外衣。在这里,一些古老的潜规则依然通行。譬如,以拍卖品方式交割完成的活物,主人有权对其做任何喜欢的事,因为这活物默认归类为奴隶,或宠物,或器物,总之,不会享有任何基本人權。

但总有些例外凌驾于规则之上。

“先知”无疑能让任何人或非人成为那个例外。而接触到黄太阳光的氪星人,亦足以碾碎所有枷锁,挣脱一切束缚。

祂意欲何为?假如这氪星人重新获得力量,又将如何?

“先知”的眷者却没再透露别的。他空着的手打了个响指,狂风与纠缠着闪电的浓灰雾气呼啸而至,书本被翻动似的声音在风里刷拉拉地响。

代表危险的红光从天花板洒落,刺耳的警铃声与倏然张开的魔法阵让发愣的拍卖师打了个哆嗦。他转身四顾,毫不惊奇地发现舞台已空。

毫无疑问,“先知”的眷者带走了氪星人。不过,那位眷者也扔下了一些别的什么。

薄,花,卡片状态……似乎是一沓纸牌?

拍卖师好奇地伸长脖子,待看清某张薄薄的“纸牌”上的字母符号后,表情瞬时难看得像吃了蟑螂。

“该死!辐射清理!防爆!他真的扔了元素周期表!”

……

林登并不关心自己给拍卖行带来的麻烦,更不关心观众们脑子里盘旋的问题。即使知道了,他也无所谓。

他参加拍卖,他出价,他成功,诸事告罄。当然,他的付款方式是项难题,好在卖方并未提出什么额外要求……那他直接丢元素好了。

想来敢拍卖氪星人的地方不会不了解如何安全存放放射性元素。

至于他买到手的这个……

林登松开氪星人,不太高兴地捻了一把指间。

果然。灰,和泥。快成条状了。地球与异星间的文化习俗肯定是存在差异的,鬼知道这个氪星人究竟是掉进空间陷阱前先爬了趟火山坑,还是不习惯洗澡。

“脱。”

林登简要地对氪星人说,随手打了第二个响指。灯光循他的意志亮起来,照亮一汪热气蒸腾的水池。

十几分钟前他说的是大实话。他的确没钱,住不起旅馆。所幸地球上荒芜的空地多。在能手搓元素周期表的等级,自行建出一间能凑合一宿的房子再挖眼温泉更不算难事。

氪星人一动不动。

林登解开外套,稀奇地瞥去一眼。

“你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

氪星人看向他。毫无疑问,这只外星生物有双漂亮的眼睛,蓝得能让人联想起晴空与海洋。更稀奇的是,这双蓝眼里有所期待。

“我……我叫卡尔·艾尔。我的地球名是克拉克。”氪星人说,声音沙哑且犹疑,仿佛在试着记起怎么使用它。“你……您之前说,‘先知’先生希望见我?”

林登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而我是祂的眷者,指定代行人,唯一的那种。”林登说。他凑近氪星人,停在呼吸交融的距离:“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得先听我的。”

林登冷下脸。

“脱。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氪星人垂落的手握紧了,一并绷紧的还有肱三头肌与漂亮的胸肌。这具身体为挥拳做好了准备,但氪星人什么都没做,也没后退,只是钉在原地,双手按上胯骨上织物的系带,径自一解。

氪星人身上的裤子码数几近于面粉袋,全靠系带维持在腰间。这一下布料坠落,氪星人的蓝眼睛定定地注视他,嘴角上勾,反朝林登露出一口白牙。

“还需要我跪下来吗,眷者先生?”

他的吐息喷吐在林登的唇际,潮,且热。考虑到他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也没喝水,倒是难得地没带出口气或是脏腑内部的焦灼。林登瞟眼准备好的热水,又瞟眼氪星人头顶肮脏纠缠的卷毛,感到氪星人的提议很不错。

就是不知为什么,氪星人的情绪里掺了点轻蔑,外加烦躁。

——什么世道?一身泥巴不洗澡还占理了?

“很好。”林登说,“转身跪下。”

“……!”

现在,轻蔑多了一点,还有虚张声势时被戳住要害的慌张与愤怒,那副能被光能加强的皮囊下血液的流速同样加快了些许。林登越来越觉得这个氪星人有趣了。他耐心地等着氪星人执行动作,抬手唤起温水。

氪星文明实行种姓制,也对全族人民实行基因调制。而他买回的氪星人显然属于上等种姓,骨骼美好得像数学,肌肉漂亮得像雕塑,细胞规整得不亚于挨个定制。林登逐寸逐寸欣赏地扫过氪星人,奇怪地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氪星人不仅两手再度握成了拳,大腿并拢,连脚趾也蜷缩在了一起。

这家伙简直在试图把自身打包。林登甚至怀疑只需再进一步,氪星人就会迅速做出类似抱头蹲防的动作。

也许是冷了?可能吧。毕竟他还牵着一段链子,而他书写空间陷阱规则时设置了锁链会抽取氪星人的能量。

思及此,林登不禁放缓声音,友善地提醒:“趴跪。头低下。”

氪星人僵硬两秒,不情不愿地服从了他的指示,同时泌出了更多的紧张、愤恨……

……以及汗水。

一层薄薄的汗水将那头漆黑的头毛黏成了绺状,给氪星人肌肉紧绷的后背冲下一层灰,也稍稍糊住了林登的透视。

林登:“……”

幸好没在池子里洗人,这肯定会污染整池水。

林登默默将视线从氪星人公式般美妙的血管与骨骼间扌犮出来,让温水浇下。

这番效果如同给热锅浇了凉水。氪星人结实的腰霎时一弹,还以堪称扭断脖子的速度扭过脑袋,继而,氪星人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在做什么,抑或在心里默默地斟酌过了什么,又慢吞吞地转了回去。

林登能品尝到强烈的情绪。而此刻,正顺从地以膝盖与手肘支撑自身的氪星人已成了一口咕噜咕噜的番茄锅,各式各样的复配愤怒在那颗精致的颅骨下沸腾。

但氪星人为什么又激动了?他有做什么吗?

林登再度疑惑。

难不成是因为拍卖会上说的“先知”想见他、此刻又啥都没看着带来的心理落差?那这氪星人也太天真了。天真且愚蠢。他再怎么着,对外的身份也是“先知”的眷者。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份天真也有可能不是氪星人的错。毕竟绝大部分氪星人都能说是氪星的批量产品。这个氪星人虽说在他掌握的资料里叠加了自然生育、高等阶层、生育宝典三重属性,可是,此人的父母、出生所属的阶层,乃至此人携带的生育宝典,都出自同源,都是氪星文明的调制产品。

于是悖论来了,被基因锁死了发展前途的土壤,怎么生长出健康的自由意志?

林登可不希望自己捞出的是个连自我都存疑的外星人,抑或是血肉傀儡、神降容器之类的。世界很大,神这玩意并不止地球有,他眼下又和这氪星人共处一室。万一半夜某一系的氪星神突然看穿他乃“先知”本尊,誓要为当年子民的败仗讨回面子,当场夺舍或降临……那他新修的房子还能不能好了。

必须排除风险。

林登沉思着,让温水拥住氪星人。他绕到了氪星人面前,扳过了对方的下巴。

“听说你身上带着你族的生育宝典,”林登捏着氪星人下颌上的小凹陷,直直凝望着那双蓝眼睛:“能让我深入研究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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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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