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街上人人皆知,沈家药材铺那个叫小兰的丫头竟敢痴心妄想要嫁与镇北侯府二公子成珏为妻。
他们都说成珏是什么人,岂会娶一个寻常民间女子?
虽然这皓国沧州城是个略显偏僻又略显荒凉的地方,大户人家寥寥无几。
虽然我说的是我喜欢成珏,而并没有说过要嫁与他为妻。
但是大人往往喜欢把这两件事扯到一起。
而正因为他们的嘲讽,我就偏要说我喜欢成珏!
门第算什么?财富地位又如何?在我看来这才都是些一文不名的东西!
我坚信成珏必定也会和我有同样的看法,因为他也读过很多的书,他也心地善良,他也……他看上去就不那么世俗!
——
皓元十六年初夏。
清晨,天刚蒙蒙亮,街上只间或有一两个行人的脚步声,阿爹阿娘就卸下门板准备营业。
空气中有薄薄的水汽,在晨光照耀下亮闪闪的,犹如金沙一般漂浮着。
院子里的木兰花树迎着晨光也愈发显得英姿勃勃。
木兰这种花树,当真是不错,花期从寒冬腊月开始一直到盛夏方才结束,难怪沧州城人人爱它。
如往常一样,阿爹先是站在院子西侧的小药圃边上负着手将其中生机勃勃的药材们都巡视一番,宛如一员大将在审阅军队,然后是打扫铺子、洒扫庭院。
阿娘在厨房做些简单的饭菜,这个时节往往是粟米粥、藿叶汤还有咸菜之类的。
我呢,偶尔帮帮忙,偶尔看看书,偶尔自己玩自己的,阿爹阿娘向来是不爱管我的。
街坊里有些好事的妇女还为此曾跟阿娘说过:“女孩子就应该多使唤,要不然以后嫁了人什么家务都不会做那怎么行呢?”
阿娘每次听到这样的话都一笑了之。
早饭过后,晨露已干,阿爹将前一天从乡下收来的艾蒿都铺开在院子里的草席上晾晒。
阿娘则从厢房里拿过铺着已经晒好的白芷的簸箩放在院中木兰树下的石桌上,侧身坐在石凳上开始挑拣,一边纤指翻飞,一边哼唱着《木兰谣》:
“木兰开在断崖西,青石缝里抽新碧。
不羡牡丹朱门艳,只向寒月借白衣。
——阿妹采药南山去,簪朵玉兰当马匹……”。
我在厢房听着阿娘飘飘渺渺绵绵不绝于耳的歌声读书写字。
这种情况下,我总会有一种“我家很有钱”的错觉。
其实,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当真觉得我家是河清街上最有钱的,长大了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接近晌午的时候,阿娘冲着厢房喊:“小兰,把这些药材送到王二娘家。”
“好,我马上去。”把《关雎》的最后一句抄完,我看着未干的笔墨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放下笔,跑进铺子的柜台旁拿过阿娘包好的一大包药材便去王二娘家。
王二娘便是王二的阿娘,经营着一家脂粉铺,铺子矮矮的,不如我们家药材铺这么高大亮堂,难得的是胭脂水粉种类繁多,挤挤挨挨的,看着很是热闹。
王二娘对待自己的铺子也着实用心,除了进一点现成的货,还经常自己捣鼓着研发一些新品种。
这几天便研发了一种叫七白膏的面脂,所谓“七白”便是指这七种药材——白芷、白蔹、白术、白茯苓、白及、白附子、细辛,据说有美白养肤之效——这是王二娘说的。
也便是因此,王二娘家脂粉铺和我家药材铺常年合作。
王二娘和王二爹年轻时从农村过来,过来的时候王二娘还怀着身孕。
一开始,王二娘经常到我家买一些研发脂粉时需要用到的药材。
后来阿爹阿娘看他们在这河清街上还没站稳脚,手中也并无多少钱财,便与他们商议买药不用付钱,只当我家药材铺入了股,赚到钱了给些分红就是。
王二娘当然十分欢喜。
王二爹娘也都是朴实勤劳的人,没过两年王记脂粉铺便被经营得像模像样,虽比不上皓都那些贵族之家逛的铺子,在我们当地倒也是小有名声。
阿爹阿娘还经常在收到分红时感慨:“这便是好心有好报了。”
顺带说一句,那时王二娘肚子里的孩子并不是王二。
——
此时的河清街上已是热闹非常,我挤过人群,跌跌撞撞地来到王二家脂粉铺。
“王二娘,阿娘让我给你送药材。”
看着“王记脂粉铺”的布幡我便开始喊,还没进去就闻到了甜腻的脂粉味。
没人回应,而且铺子里出奇的安静。
我探头探脑地往里看,没半个人影。
大白天的王二娘不在铺子里能去哪呢?
正在疑惑之时,猛然间,一阵阴风掠过脖颈,肩膀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往下压。
瞬间,前段时间看的那些志怪小说的各种恐怖场景此刻都如鬼魅一般直往我脑子里钻——青面獠牙、舌垂三尺、黑发负面、眼眶流血……
我不是大白天遇见鬼了吧!
我僵着脖子缓慢地转过头——王二这小子正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我的怒气蹭地一下窜上了顶门心。
二话不说,双手抓住他的胳膊用力往肩膀斜向前拽,要给他个过肩摔,咬牙切齿地说:“竟敢吓我!”
王二嘴角的坏笑马上僵住,此刻正是一脸苦笑地看着我:“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凭什么饶你?”
“给你掏个鸟窝。”
这条件倒不错,我松开了手。
王二边用左手揉着被我拽疼了的右胳膊,边说:“我娘去吃吴小双家的酒席了。你把药材放在这吧。”
吴小双她娘俩还真是一样的小气,就因为前几日跟我阿娘拌了几句嘴,她孙子满月酒也没请我阿爹阿娘。
而拌嘴的原因仅仅是我阿娘说杂货铺孟大娘的儿媳妇孟小嬢嬢比铁匠铺杜阿公家的儿媳妇杜嬢嬢美,而她以为后者比前者美。
一个破酒席谁稀罕!
“好啊。鸟窝什么时候掏?”
“等过两天我腿上的伤好一点吧。”王二边说边指了指膝盖上的伤口。
不大不小正正好覆盖着膝盖的伤口,一看就是又和别人赛跑摔的。
我想了想,心下点了点头,迈腿要走。
“小兰,先别走,给你看样好东西。”王二神神秘秘地说。
能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又是些脂粉、香料之类的,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不过话又说回来看看也没什么损失,于是我跟着王二走了过去。
王二蹑手蹑脚地走进厢房,像是怕惊动了这满屋的灰尘似的。
我站在门口等着。
王二这间屋子不大,只容得下一张床、一个斗柜、一张椅子,斗柜也常当作桌子用,再就只容得下一个人,东西不多灰尘倒真的挺多。
唉,男孩子,果然还是不甚讲究,我说过他几次,还帮他打扫过几次,现在看来是无甚作用。
我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只见王二从床头的斗柜里拿出一个红木盒子。
盒子看上去倒没什么特别的,甚至有点破旧,漆已经斑驳。
王二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又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把盒子放下后,把右手握着的东西放到了左手的掌心,托着给我看。
是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只是这珠子……
“你是在耍我吗?”
我瞪着王二。
这分明就是普普通通的石头啊,外表粗粝黯淡,无甚稀奇之处。
试问河清街上谁人没见过石头。
难道王二这颗石头有手有脚会说话吗?
“这可不是普通石头。”王二像是听到了我脑袋里的想法,又神秘兮兮地说:“今晚吃过饭你再过来。”
暂且如此,倒时候验证了王二就是在骗我这一点我想他讨要说法也不迟。
——
对了,忘记说王二其实有大名,叫王琰。
他这个名字可大有来历。
据街上的大人说,王二上面原有个哥哥,便是王二娘刚来河清街时怀着的那个。
当年,也就是皓元二年,河清街上人人都知道镇北侯府诞下了个二公子,取名为成珏。
两个月后,王二娘分娩生下一男婴,和王二爹商量给孩子取什么名字,想来想去王二娘便提议,就叫王珏。
贫贱人家原没什么文化,心想镇北侯府人人知书达理,取得名字定也是好的。
然而愿望虽好,结局并不怎么好。
这王大哥两岁早夭,王二爹去棺材铺买棺材,棺材铺的赵阿伯说是名字取得不好,说什么“双玉易碎,贫贱人家压不住这样金雕玉砌的字”。
王二娘两口自此便着了意。第二年生下王二便托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算命先生给取名。
据说当天算命先生看过王二的生辰八字用手捋着山羊胡须深不可测地说了句:“此子火弱。”
“那该怎么办?”王二爹慌张地问。
算命先生略作沉吟,不置一词,大笔一挥,写下一个字递给王二爹。这才说:“此名可补命格缺火之弊,火盛则邪祟不侵!”
王二爹接过纸条,认真地看了看,也不知看没看懂,只是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又满脸堆笑地看向算命先生连声称谢。
过后又小心翼翼、如获珍宝地把这纸条叠好用一块红布裹成三角符压在王二枕头底下,俨然是把它当成了王二的护身符。
于是,王二便拥有了他的名字“王琰”。
只是这个名字太复杂了,太不像我们这些普通市井小民的名字了,所以我就按他的排行叫他“王二”。
慢慢地“王二”这个名字也就传开了。
街上的孩子听家里的大人说当时算命先生还说了一句:“谨防六岁之时水月之劫。”
不过这个我不太确定,也不敢向大人求证。
因为据说王二爹便是王二六岁那年上元节为了救溺水的王二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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