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主任从ICU出来，摘下口罩摇摇头。
“方少，病人身体机能差，但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不排除有复发的风险。另外，病人陷入梦魇。”
朱主任欲言又止，看到方虞眼里布满血丝，面部僵硬，整个人抖得厉害，精神绷到极至。
他猜测，里面那位病人在方虞心里很重，衡量着要不要告诉方虞，病人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要说吗？
海望医院是南城最好的医院，而方家是海望医院最大的投资商，也就是占有股份最大，拥有绝对话语权。
方虞嗓音低沉嘶哑：“朱主任，说话吞吞吐吐，不是你一向的风格。说，林一到底怎么了！”
朱主任呼气，说出来不知道位置还保不保得住，但还是遵循医德说出来了。
“病人陷入梦魇中，三天内没有醒来，方少，你要做好准备，病人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概率高达百分之七十，我们尽力了，后续要看病人能不能自己醒过来。”
植物人的消息，无疑是压在方虞身上最后一根稻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陆西宁爆粗口，百般不愿相信，就要冲上去揍医生，前一秒好生生的人怎么会……
“你放屁，林一一直好好的，怎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一定是你在跟我说笑话，对不对？你说话啊，是不是！我们转院，一定是你这个庸医医术不精。”
说着说着，眼泪喷涌而出。
“你怎么能说出如此残忍的话，林一他还说过，他要活到长命百岁的，他说过，他说过的。”
医生沉默，不予回应，无声地表达这是事实。
医院禁止大声喧哗，陆西宁吵闹，惊扰了其他病人，护士姐姐见惯了太多悲伤的家属，便让陆西宁安静，不允许打扰其他病人休息。
陆西宁小声啜泣，眼泪抹到衣服上，沾湿了一大片。
张楚名也是不可置信，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林哥他怎么会变成植物人，我还要让林哥教我赛车呢。”
医院笼罩着一层悲伤气息，夜晚下起大雨，闪电霹雳，雷声轰鸣，天空仿佛要裂开一般。雨水携带冷气，空气好像更冷了。
宋梨闭着眼眸，挨着墙壁，一言不发。
林一转到VIP病房，顶级的医疗设备治疗，最好的医生检查病情。
他身上穿的病患服是方虞亲手换的，白色被子盖在林一身上，显得他神色更加苍白，头发也随着毫无生气地随意耷拉，安安静静的，一点攻击力都没有，就像安徒生童话里被施了咒术需要王子亲吻，才能醒过来的睡美人。
宋梨，很难过，悄悄抹掉眼尾的珍珠。
窗外狂风骤雨，她去拉上窗帘，漆黑的病房伸手不见五指，几个人就像鬼魅一般，直定定地在那里，让人觉得可怕。
“啪。”
灯亮起，光线刺得人不适应。
宋梨相信，林一一定可以醒过来，他们每个人都需要林一一定会醒过来的信念。
“方虞、张楚名、陆西宁，你们一蹶不振像什么样。如果林一真的醒过来，会想看到你们这副样子吗？医生说三天内，林一只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会变成植物人，没有说林一百分百会变成植物人，剩下百分之三十概率能醒过来的希望，你们不要了吗？
只要林一有任何醒来的可能，我们都不要放弃，好吗？只要我们能把林一从梦魇中唤醒，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癌症病人都会发生奇迹，谁能保证林一身上就没有幸运女神光顾？”
宋梨的话鼓舞了张楚名和陆西宁，对啊，他们还有时间，只要有一点希望都不要放过。
死神没有判最终绝命书，刚才是他们自己给林一判沉睡期限，想想真想给自己大嘴巴子。
“我们可以找找林一熟悉的事，说不定林一能听到我们说话。”
宋梨：“陆西宁，我们这几个人中，你和林一最熟悉，你知道林一最喜欢的东西什么吗？”
陆西宁一下子说出一大堆。
“林一最在意的人是小星，还有西瓜。”陆西宁摆手，“除此之外，林一好像没有其他很在意的东西了。”
宋梨：“小星？”
陆西宁：“林一妹妹。”
张楚名：“西瓜？”
陆西宁：“林一的猫。”
猫？张楚名脑海浮现那只黑白胖胖的虎斑猫，松山公路时，跟在林一屁股后面那只肥猫，他抱不得，却一下子跳进方虞怀抱。
为什么，猫猫歧视他吗？
张楚名：“那只美短起司猫，跟小胖墩一样的猫？”
陆西宁惊讶，眯起眼，“你知道，你见过？”
张楚名的鼻子像匹诺曹那样拉得老长，“当然，我还抱过。”
陆西宁满脸写着不相信，宋梨轻而易见看见他非常震惊。
西瓜对外人的高冷程度，别人不知，陆西宁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除了林一兄妹二人和他们一家人，西瓜从来都是屁股蛋对着别人，赏给外人的只有一通臭屁。
都说猫随主人，相处久了，别人都说西瓜就是随着林一的性子，面冷心热。
林一从ICU出来后，方虞一直握住他的手。
林一的手很冰冷，温度真的像尸体一样。
要不是心脏跳动着，方虞真的会以为林一跟死去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他想让这手暖起来，无论他怎么捂热，林一的手都没有暖起来。
怎么会这样，方虞不相信，他拼命呵气摩擦，手暖了一会儿又凉下去，他的心也跟着凉下去。
他用力攥住那只手，但手的主人已经不会缩回去了。
曾几何，每次方虞碰到林一，林一就会离得很远，咋咋呼呼的模样落到方虞心坎上。他希望，每次抬头，都能看到林一。
一开始，方虞只是觉得林一赛车状态有一种不要命的癫狂，他对这种癫狂很好奇，吸引着他去了解林一。慢慢发现，林一过得很贫苦，但他拒绝别人援助。
而且对妹妹很好，林一每次赚了钱，都要给他转两百元，有时候是转账，有时候是现金，这是不是能说明林一记挂着他。
对林一的印象，除了癫狂，多了别扭、倔强和好奇，一点一点吸引他去探索林一。有时候，他很想林一，他不知道是为什么，拼命压住反而想得更厉害。
他的心怦怦跳，就快要跳出胸口，能住进林一心房，那该是多美妙的事。
可现在，他的世界灰暗了，他的心找不到归宿。他想让那颗心脏鲜活地跳动起来，想看到他别扭的样子，想吃他亲手炒的菜，想看他以后的辉煌人生。
林一进入了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找不到方向也没有尽头。
走啊走啊，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一直走，爸爸妈妈就在前面等他。
爸爸妈妈？林一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爸爸妈妈了，爸爸以前总会买好吃的哄他，妈妈看见了，说他吃多了会蛀牙要收走。
林一不相信，以为妈妈故意吓他，紧紧护住吃的，不让妈妈拿走。
妈妈总会说一句小馋包，护食的样子不知道像谁。
后来妹妹出生了，林一看到小小皱皱的一团，嫌弃妹妹丑巴巴的真难看。
爷爷笑他说，他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么丑，林一不信，他才不是丑小孩，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说他长得好看，爷爷骗人。
可是，爸爸妈妈的注意力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爸爸妈妈总是去哄爱哭的妹妹，他讨厌妹妹。
可那个小团子无论林一多嫌弃她，总会走过来奶声奶气说不清楚话，咯咯，吃。
他才不要，林一把东西打散了，小团子不知道什么情况，还是一样说，咯咯，吃。小团子执着的地让咯咯吃，林一别捏地别过头。
爸爸妈妈发现了，说他，林一捂住耳朵不听，他推开小团子，跑开了。
小团子分走了爸爸妈妈的爱，他才不要喜欢妹妹，他再也不是爸爸妈妈眼中唯一注视的孩子了。
心性使然，小小的林一讨厌小团子，特别是一脸无辜地对着他笑，流着口水脏死了。
后来，小团子越长越漂亮了，还是一样爱黏哥哥，林一被她黏惯，也不赶她走，他没有那么排斥小团子了。
爷爷会把林一放在腿上，把小团子举高高，逗兄妹俩开心。奶奶在一旁织毛线，笑爷爷是个老小孩，童心未泯。
林一觉得那时候身在福中不知福，珍惜眼前人才是最幸福。
再后来，他身边只有小团子一个人了。
爸爸妈妈不见了，爷爷奶奶也不见了，他努力地寻找，却找不到一点痕迹。
天昏地暗，场景转变，爸爸妈妈刚没那会，林一和小团子哭着要找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哄他们，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林一去学校，同学们暗地里说他是没爸没妈的孩子，才不要和他玩，小小的他看着他们组成一对对，却没有一个是他站的位置。
他们在老师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拧林一胳膊大腿，遍身通红。
林一一个人也没有告诉，他以为这样忍着不说，同学们就会接纳他了。
后来，他发现，当时的想法天真得可笑。
如果真的是朋友，从来都不会笑话他是没爹娘的孩子，陆西宁从来都没有嘲笑过他，看不起他，甚帮他撑腰，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架。
同学都以为林一是软柿子，好捏不反抗。只有林一自己知道，太久没揍人，他都忘记本来面目了。
那群欺负过林一的人，都被他打爆狗头，鼻青脸肿，哭天喊地回家要找妈妈，说不会放过他，没有爸爸妈妈的人真可怜。
林一又揍了他们一顿，脸上挂彩更严重了。
那些人父母闹到学校，林一死活不肯说对不起，看着奶奶低头弯腰，向那些人道歉，他觉得这一幕很讽刺。
唯一的朋友，只有陆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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