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08

倒是也没人干涉,毕竟黎景家世优渥,又很有权势,谁会想不开招惹他。

只是没想到后来盛五嘉会有胆子做出突然袭击黎景的事来,而且下手之重,让在场所有人都不愿意再去回忆当时的场面。

这案件原本很好判,当时黎景还坐在教室里上课,他身边原本盛五嘉的位置是空着的。坐在黎景身后的同学只能看见他明目张胆地在课堂上玩着手机,好像开着chatline在跟什么人聊着天,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但没多久,他就“啪”的一声把手机反砸在了课桌上,当时把教室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包括老师。

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盛五嘉突然从教室外冲进来,在黎景没有反抗的情况下拿刀不停地刺入黎景的身体,鲜血溅得整个教室都是。

在法庭调查时,盛五嘉本人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作为交代得清清楚楚,甚至承认了自己的主观和故意,而黎景当时因为身受重伤没有出席,由其诉讼代理人交代了他希望严惩盛五嘉的意见,法官根据评议意见很快裁定盛五嘉故意伤人的性质,并且判处盛五嘉七年有期徒刑。

但没过多久,北州市就展开了一项正对量刑是否公正、事实是否清楚、证据是否充足的审判核准运动,很多案件都交给高一级人民法院进入了重申程序,这一案件就在其中。

拿身份证换取了旁听证,两人接过旁听案件庭审评议表,进入旁听席。

很快,庭审就开始了。

坐在正中的公诉人是最不容忽视的,只见他身着蓝色制服衬衫,面貌白净,眼神坚毅且充满正气,全身上下流露出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举证环节条理非常清晰,出示物证、宣读勘验笔录,向当事人发问都非常铿锵有力,与他形成力均之势的是原告席上坐着的一位律师,与公诉人年纪相当,白衬衣,西装革履,及肩齐发捋在耳后,柔顺得搭在肩上,明明长相很是柔和,说出口的话却利如刀锋,跟公诉人不相上下。

阮清河一开始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思,但封柬听得专注,不禁也认真地听了下去。

长达三小时的庭审,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公诉人从一开始的占据上风到情势急转而下,转折点出人意料,竟是原告黎景的突然到场。

时间过去了一年多,但从黎景的脸上仍然能看出那时深可见骨的伤口。

站在原告席后的黎景面无表情地陈述了自从与黎五嘉相识之后对他进行的一系列恶劣的逼迫和玩弄,具体情节让在场众人哗然,就连法官听后也皱起了眉头。

很明显,黎景的出现并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力,而是专门为了黎五嘉脱罪而来。

就连原告律师竟然也站在了被告的立场,一条条逐一辩驳公诉人提出的对黎五嘉的故意伤人行为的陈述。

阮清河望向封柬,见他视线绝大多数时间都落在那律师身上,目光迥然,这是他专注时的表现,看来封柬对那名律师很感兴趣,不过可惜,那牙尖嘴利的家伙早就名草有主了。

谁也不知道,眼下那身为公诉人的“主”正被声名斐然的“草”逼得节节败退,随着时间的推移,庭审马上就要进入法官评议阶段。

于彧脸上的表情愈发严峻,在他看来,这一案件的过程事实无可辩驳。盛五嘉是在全班同学的见证下突然袭击黎景的,是明晃晃的故意伤人,无论黎景怎么努力地想把盛五嘉的犯罪原因揽到自己身上,都不可能裁定被告人是出于防卫意愿才做出的过激行为。

而站在他对面的叶钊,也就是原告律师,心中打的正是这样的算盘。一开始当叶钊收到黎景的辩护邀请的时候,他也没想到黎景要他做的居然不是让盛五嘉下地狱,而是要他把盛五嘉从地狱里捞出来,这可比前者要难上数十倍,倒不是没可能,只是对叶钊而言也有些费脑筋罢了,可谁让黎景给的钱足够多呢?足够他跟阿彧两个人环球旅行一圈了。

故意伤人,其实只需要改动前两个字,看客们的心态就会发生改变。这世上故意伤人的,诚然可恶,但因为遭受巨大的打击和不公而被迫伤人的,却往往能够得到人们的同情。

叶钊接下这个案子的时候,从来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跟于彧同住一个屋檐下,竟不知有一天会在公堂上针锋相对。

当叶钊见到站在他对面的公诉人居然是自己媳妇儿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下完了,赢了官司也得回去跪搓衣板了。

黎景的姿态放得很低,这场官司就算不是现场直播,也有很多人因为他的身份而秘密关注着庭审的进展,实时消息不断往外递出,想必庭审一结束,新一版的《北州时报》上会刊登出有关黎景的内容,到时候性向问题还是小事,更严重的是,在整个华国反校园霸凌的趋势下,黎景的自爆就像是原子弹爆炸,很快就会在社会上引起剧烈的链式反应。

恐怕黎景从今往后都要身败名裂,失去家族继承权了。

他是压上了自己所有的前途,来保盛五嘉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他从来没想过,盛五嘉对他的“施舍”到底稀不稀罕。

就在庭审进行到关键时刻的时候,令现场所有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站在于彧身后一直低垂着头的盛五嘉突然抬起戴着镣铐的手,狠狠地咬断了自己手腕上的血管。

汩汩的鲜血淌出来。

或者说,不能用“淌”这个字,而是“喷溅”。

站在原告席上的黎景瞬间也疯了起来。

整个法庭上陷入了混乱。

幸好,救护车到得很快,陷入昏迷的盛五嘉被押送去了医院。

旁听的公民很快也被请出了法庭。

包括阮清河跟封柬。

本想带人约个会,结果心情却变得沉重许多,阮清河觉得这一趟来得有些得不偿失。

他悄然打量了一眼封柬,见封柬眉头紧促,情绪很明显还陷在刚才的事里。

好在没过多久阮清河就接到了于彧的电话,“之前约了我哥,他说让咱们先别走,一会儿一起吃个饭。”

两人走出法院,又等了一会儿,就有人开车来到两人面前,副驾驶的窗户落下来,正是方才端端正正坐在台上的公诉人。

制服外套已经被脱了下来,领带也解开了,没了法庭上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于彧伸出手对两人打了个招呼,“走吧。”

坐在后座上,阮清河介绍道:“我表哥,于彧。”然后又指着身边的封柬道:“我未来的男友,封柬。”

封柬抬起眼眸,跟后视镜中的于彧对视。

于彧勾起唇角,仔细打量封柬,道:“眼光不错。”

封柬拆穿阮清河的谎言,“是校友,不是男友。”

于彧随即撇了一眼阮清河,“我弟弟信口开河惯了,别介意。”

阮清河意有所指地反问:“怎么钊哥没跟你坐一辆车,你俩不是一向蜜里调油?不会吵架了吧。”

于彧也不生气,笑道:“我跟他生什么气?他赚的什么钱,赚多少钱,还不是都要归我?生气才不值得吧。”

阮清河点点头,“倒也是。”

车子在一家泰式餐厅门口停下,三人坐在餐桌前点完菜,包厢门口的风铃才姗姗来迟地响起来。

于彧招了招手,来人冷漠的视线里霎时便多了一缕光,紧抿着的唇线也勾勒出一抹弧度。

半长及肩的头发被抓成了一个可爱的小揪揪,那双法庭上难掩锐利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笑意,来人拉开椅子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于彧身边,先是在于彧耳边上低语了几句,才转身面向外人彬彬有礼地解释道:“抱歉,刚才被记者缠住了。”

虽然反差巨大,但封柬还是立刻辨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正是方才站在原告席位上的那名辩护律师。

“知道你忙。这次辩护准备得很充分啊,恭喜恭喜啊。”于彧一番夸赞口不对心。紧接着对封柬介绍道:“这位是叶钊,鼎鼎有名的大律师,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的,都可以找他,哦对了,未来弟媳免费哦。”

叶钊看向于彧的目光跟方才在公堂上,以及看别人时完全不同,眼中就像含着一汪春水,别具温柔。

这让封柬轻易就猜出了两人的关系。

“你就别糗我了,”叶钊悄悄捏了捏于彧放在膝上的手指,看向阮清河和封柬,“这位是?”

封柬道:“我是北州大学研二的学生,研究犯罪心理学的。”

“之前在清河电话里提起过你的专业,他联系我的时候我还没想起来,现在想起来了,你就是李燃的那个得意弟子吧!怪不得听你名字这么耳熟,李燃那家伙每次来都提起你,最近又喊我给他的宝贝徒弟发问卷,就是你吧?”与庭审时的严肃表情不同,私下里的于彧开朗又健谈。

封柬知道自己导师人脉广泛,因为职业关系跟法院的人长打交道,自己的几篇论文都是李燃广泛撒网颁发的问卷,没想到跟于彧还有这层关系。

可能是因为避嫌的缘故,于彧没有跟叶钊聊起刚才的庭审,只简单说了说盛五嘉这个人的基本信息,询问封柬对盛五嘉这个人怎么看。

封柬想了想,道:“在自杀性暴力犯罪中的大部分犯罪人中,大多都存在着一定的边缘性人格障碍,他们缺乏深思熟虑和明确的行为动机,敏感多疑,态度阴暗,对社会和他人极度敌视,思维绝对化,在缺乏自制力的同时还拥有一定的懦夫心态。而从我刚才在法庭上的观察来看,盛五嘉性格孤僻,缺乏正常的社交活动,不能与人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心理处于长期异常状态,对黎景存在病态依恋,这些都是能从盛五嘉身上直接观察得出的性格缺陷,符合自杀性暴力犯罪行凶者的行为特征。”

叶钊若有所思。身为原告辩护律师,他从黎景口中知道的内情很多,但却必须保守秘密。

相反,于彧却很难得到盛五嘉口中的一丁点事情,哪怕他一再追问,得到的也只是沉默以对。

身为公诉人,他要做的就是将盛五嘉的罪名扣实,并且将他绳之於法,而封柬说的这些话很显然对他有利。

于彧道:“刚才法官也提出了盛五嘉精神不稳定、可能存在心理问题的情况,建议对盛五嘉进行严格的心理评估后再进行庭审,我认为你的分析对我很有帮助,不如我跟李燃打个招呼,请你来帮我,你觉得怎么样?”

封柬自然明白这对他而言是一件互利共赢的事情,他的论文欠缺的正是真实的案例分析,如今能有这样与当事人近距离接触的一个机会,对他的论文写作大有裨益。

“多谢。”

“不客气。有什么话如果不方便可以让清河告诉我。”

阮清河不吝道:“你们自己联系就好了。”

“你这小子。”于彧拿眼梢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安静吃饭的叶钊,转移了话题,“听说你终于要动手术了?姨夫劝了你那么多次,怎么突然想通了。”

“嗐,还不是快要他烦死了。”阮清河道:“明明从前管都懒得管我,现在就跟唐僧似的,天天在我耳边念经。”

于彧笑道:“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啊,初中开始就跟他爸出柜,结果被他爸打得皮开肉绽,到了高中又嚷着要出柜,我们一家人也都接受了,可也没见他把谁带回家里,现在到了大学,又搞什么乐队,我们都快把他喜欢男的这事儿给忘了,没想到又把你带到我们眼前来了。现在看来,这小子总算在看人这方面靠谱了一回。有你在他身边,我们也放心,要是他给你添什么麻烦了,你就跟我说,我来收拾这小子!”

叶钊夹了一筷子剃好的鱼肉递给于彧,道:“清河从小自在惯了,平时谁的话都不听,就听阿彧的。快吃吧。累了一星期了。”

于彧就着筷子咽下一口鱼肉,不忘打趣道:“清河啊就是小孩儿心性。”

“我都二十了,哪还是小孩儿啊?!”

于彧道:“是谁从小跟在我们两个屁股后面玩的?”

一顿饭的功夫,于彧和叶钊就把阮清河的底细掀了个底朝天,尤其是讲到他开裆裤时期的趣事,封柬终于忍不住笑得微微弯起了嘴角。

于彧暗地里跟阮清河对视一眼。

阮清河在桌子边比了个大拇指:够意思。

吃饭的时候,阮清河的目光一直落在封柬的筷子上,看他中意哪个菜,不中意哪种口味,还注意到他似乎在吃到某个偏辣的菜色时抿了抿后槽牙,然后再也没再那道菜上下一筷子。

几人吃饭的泰餐厅就在一家大型商超里,吃完饭,跟于彧、叶钊告别,阮清河就带着封柬往楼上走。

今天出来这一趟,封柬知道阮清河花了不少心思,还介绍自己认识于彧,本意就是要帮自己拓展人脉,封柬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主动问道:“接下来去哪里。”

“看你不开心,当然就要去开心的地方。”阮清河道。

封柬怔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看人开不开心这种事还需要分析的吗?肉眼就能看出来了啊。”两人站在上行的电梯上,阮清河俯身说道。

喜欢了封柬这么长时间,也观察了封柬这么长时间,阮清河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藏在封柬心里的那一丝阴郁呢?

明明只是回了一趟家,那眉心里就平添了一丝忧愁。

见面的第一刻,就让阮清河心疼不已。

“是回家之后遇见什么烦心事了吗?”阮清河道:“虽然你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可我不花钱啊!就像你说的,遇到不开心的事情跟别人倾诉一下,心情就可以得到适当的舒缓,不如就把我当垃圾桶,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可以往里面扔啊。”

封柬仰头注视着阮清河的双眼。

距离如此近,以至于他能清晰地观察到阮清河的瞳孔是浅棕色的。

他想,他们的关系并没有熟悉到那种程度,更何况他也不善长倾诉这件事。

他说不出口的。

“……算了。”封柬冷漠地拒绝阮清河的提议。

所有的情绪他都可以内化,再一点点消解。

他一向都是这么做的。

“真的吗?”阮清河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扶梯很快就要到头了,他耸耸肩膀,直起身,“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能勉强你啊。”

在两人对话的这几秒,封柬的手紧紧地攥着扶手。

阮清河不会知道,封柬此刻的身体有多么僵硬。他的躯体没有丝毫挪移,只在阮清河起身的时候眼睫被微风轻轻拂动。

等阮清河转过身去,封柬的视线才悄然落向那只轻搭在扶手的手上。

阮清河的手指很长,这一点封柬在阮清河拨弄吉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但此时此刻,封柬忍不住为它多加了一点点形容词,这是一双既长又白,骨节分明的手,看上去很柔软,又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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