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心情与当时别无二致。
一只鸡都救不了,何况是一个人呢。
蓝明晨逼着自己忽视赵野脸上的伤:“你跟我去吃饭吧。”
“去哪儿?”
“我家。”
“不去。”
蓝明晨诧异了一下,他以为赵野会像当时他在河边求他一样,干脆地答应。
蓝明晨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他沉默了一会儿,想起书包里还放着赵野的早餐,便拿了出来:“这个给你。”
鲁文瑾这次让他带的是包子,猪血粉条馅儿的,特别香。他早上揣在贴身的口袋里带来的,到学校的时候还热乎乎的,不过现在已经凉了,凉透了。
他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感觉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他数次提出为父母分担家务,被毫不犹豫地拒绝一样。
自然,他更阻挡不了深秋寒意的侵袭。
“不吃。”赵野看都没看。
又在拒绝。
“蓝明晨,你走吧。”
蓝明晨自己是不想吃的,鲁文瑾还在家里等着他吃晚饭,她早上答应给他煮葱油鸡蛋面,热乎乎香喷喷的,他从早上想到现在,如果吃了这个包子,他就吃不下面了。
他把包子塞在赵野怀里就跑了,咚咚咚的,引得一阵此起彼伏的狗吠声。
赵野看着远去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他想起蓝明晨的温暖腰肢,想起刚刚蓝明晨递过来的雪白的带有香味的纸巾,想起他那双怯生生的明亮的大眼睛。他觉得自己有点像卖火柴的小女孩,美好的都是幻想,疼痛、寒冷、饥饿都是真实的。
汪汪~
一只骨瘦如柴的小黄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近了他,站在他脚边,叫声微弱。
赵野拿起怀中的包子,包子被报纸包着,仔细又认真。他的生活中从没来出现过这样精细的东西。他一点点拆开,油墨香混合着墨香就散了出来,他觉得有点可惜,如果有什么能储存香味的罐子就好了。算了,他要储存这味道做什么,他生于肮脏,就像恶臭下水道里的老鼠,美好的东西注定与他无缘,他不拥有也不想拥有。他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脚踩着污水,隔着与地面齐平的生锈的铁栏杆,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月亮。
他连幻想都不配。
赵野毫不犹豫地把他从没吃过的白面包子毫不犹豫地朝小黄狗丢了过去。
蓝明晨习惯性地看向教室右后方的角落,挽救落水儿童的热度慢慢褪去,赵野的位置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清,甚至他本人都不再出现。
他是班级上唯一一个没有交打印费的人,所以他桌上的东西一直保持着原样——几本似乎从未翻动过的书摞在一起,历史书是打开的,不知什么时候也被风吹乱了页数。
蓝明晨向鲁文瑾坦白,赵野拒绝了前来吃饭的提议。鲁文瑾当时刚把一碗热腾腾的面端在蓝明晨面前,她愣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双肩有轻微的放松。她没说什么,不过早餐依旧准备了双人份。
多的那一份最后进了同桌王磊的肚子里。
日子就在一次次的日落西山中飞走了。
蓝明晨每个月的最后一个周末都会到姥姥家住两天。舅舅家的表姐在读高中,初中辍学的表哥和舅舅舅妈一起外出打工,他在那里没有什么玩伴,只能坐在窗边盯着院子里的鸡鸭发呆。姥姥养的小动物一个个肚子都圆滚滚的,他每天早上吃的蛋大多数也是姥姥送去的,蛋黄很大。已经是初冬了,但有太阳,那些鸡鸭悠闲地在院子里踱步,蓝明晨知道,它们其中的一部分,将在过年的时候被割喉放血,拔毛烹煮,最后在热闹的氛围中被人拆吃入腹。
姥爷在院子右边靠着围墙的地方开辟了一个矩形的菜园,他弯着腰侍弄着他种的白萝卜,绿油油的叶子一颗颗整齐地拍成两列。
妈妈腌的白萝卜条很好吃,酸酸甜甜的,有点像苹果的口感,但是带了点辣味。萝卜粉条包子还是姥姥做的更好吃,皮包馅大,软乎乎白嫩嫩的。
他有点后悔当时塞了凉包子给赵野了。赵野会不会觉得不好吃,然后认为鲁文瑾的厨艺也很差劲。
他这周好像只在周三看到过赵野,还不是在学校,是在他放学的路上。
当时赵野身后跟着一条骨瘦如柴的小黄狗,赵野左边眼睛的地方受了伤,一大块乌紫,颧骨的地方还有血痂,有点骇人,走路也一瘸一拐的,是那种极力忍耐之后表现出来的。在蓝明晨已经穿着厚毛衣的天气,他身上依旧是一件单薄的灰蓝色方格外套。
看上去要比他身后那只流浪狗还要落魄。
他低着头从蓝明晨旁边走过,两人没说话,更没有对视。
他又被打了。
相比之下,蓝启振真的要好太多,他除了不经常回家,其他方面都是一个完美的父亲。
如果赵野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
过年的时候他也不用求表哥带他出去玩了,在学校里也不会因为朋友有了别的朋友而烦恼。赵野也不会被打,也能吃上热乎乎的包子,穿暖和的衣服。
赵野会喜欢吃白萝卜条吗,他看上去应该很能吃辣。
“晨晨,去帮我买袋盐。”
姥姥掀开陈旧的蓝色方格布帘,一脸慈祥地看着蓝明晨。
蓝明晨一瞬间从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抽离出来,然后跳下了床:“好。”
“剩下的,你去买零食吃。”姥姥翻开一层又一层的方巾,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最皱巴巴的一块钱,有些郑重地递给了蓝明晨。
“嗯。”蓝明晨拿过钱就迫不及待地往门口跑。
姥姥跟了几步,在他后面大喊:“千万不要去河边,走大路。”
“知道啦~”蓝明晨大喊了出来。
一袋盐三毛钱,蓝明晨花了五毛买了一个泡泡糖和三个辣条,剩下两毛钱存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他站在分岔路口有些犹豫。他来的时候在大路上遇到了赵二强,他和另一个满是酒味的陌生男人勾肩搭背的,那男人还要来捏他的脸,还好他跑得快。
他深吸了口气,心里想着姥姥叮嘱他要走大路的话,脚步却转向了小路。
小时候很害怕鬼,最近做的噩梦是赵二强要拿着木棍打他,那个木棍很粗很长,但在赵二强手中就像是跟牙签似的轻便。
鲁文瑾很少给蓝明晨买零食,姥姥虽然疼他,但也免不了会跟鲁文瑾说他做了什么吃了什么,甚至一些细节姥姥都能描述清楚,所以他决定在路上把买的辣条吃完。
他剩下最后一根辣条的时候,路边草丛中传来了沙沙的轻响。
这个地方有些熟悉,他恍惚了一下,想起来这就是上次他落水的地方。
那种沙沙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忽近忽远的。
一片乌云飘了过来遮住了阳光,也模糊了他的影子。
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霾天。
父母没问过他是怎么样落水的,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们都知道。
对于不好的事情,大家都会选择避而不谈,这是他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他记忆里有个很漂亮的姑姑,一年之中会到他家来那么一两次。姑姑很喜欢他,每次来都会给他带很多城市里小孩的玩具和文具。有一年,姑姑一次都没来,在一个充满暑气的寻常午后,爸妈都在,他们吃过午饭又吃了西瓜,满足到昏昏欲睡,门外树枝晃动沙沙作响,蝉鸣却弱了下来,天花板上挂着老旧风扇吱哑吱哑,混合着门口吹过来的热风吹在人身上,空气中尽是黏腻的气息。就是在这种毫无防备的状态下,他问,姑姑很久没来了。
爸妈都沉默下去,爸爸更是连西瓜都不吃了,一向节俭的他把咬了四五口还剩下大半红沙瓤的西瓜放在了桌子上,妈妈也没说什么。后来他们很刻意地转换了话题,说这次买的瓜不好吃,下次可以去邻村买。
后来表哥跟他说,那个姑姑去世了。
可是她很年轻——蓝明晨很想这样反驳,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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