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并未遵守那日与窦夫人的诺言,依然与二爷保持往来。符青自知辜负了夫人的信任与帮扶,您待我宽宏大度,而我却心存私念,实在心中愧对,还请夫人责罚。”
林栩闻言却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喝茶的动作依旧,她悠悠地品了一口,方将手中茶盏放下。清冽的茶水在杯中微漾,久久不尽。
她却神色温和,将符青轻轻一把扶起来。
“青青姑娘何须如此?你我之间素来坦诚,我岂会因这些琐事而责怪于你?况且,姑娘当日于危急关头救了我与夫君一命,如此大恩,便是我再三相助也难以回报,又何须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而心生疚意?”
符青被林栩扶起,眼中浮现出种种颇为复杂的情绪,林栩知道那是她心中羞愧和感激纠缠交织在一起的缘故。符青却始终低垂着头,并不敢再直视林栩的眼神,嘴唇开了又合,终究还是开口道:
“只是夫人如此宽宏大量,实在让符青愧不敢当......”
有别于初次醒转时她见到的符青那副爽朗的颜色,如今的符青在她面前,却是越来越注重尊卑这些虚礼了。
她心底并不愿意如此。
于是林栩便微微一笑,眸中透着几分狡黠,轻轻抬手指了指自己脸颊处如今已经变得极淡的伤痕:
“你所说的‘联络’,可是指窦言洵前几日来找你取药一事?此事我早已经猜到了,毕竟放眼整个沐京城,怕是无人能及青青姑娘的医术,他自该来寻你帮忙。”
符青闻言,心中一惊,匆忙抬眼望向林栩,心中满是愧意,又隐隐觉得不安。
然而,林栩却只是轻轻将她扶起,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柔声道:
“方才便说了,青青姑娘委实无需多虑。再者我今日来此,也是有事相求。”
符青微微一怔,低声问道:“夫人有何事相求?但凡符青能做到的,必定竭力而为。”
林栩微微一笑,目光中透着几分恳切,娓娓说道:
“青青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中有位故人,多年来身子虽说康健,却一直不曾怀有身孕。长久以来心情难免苦闷而不得纾解。我便细想着既然姑娘医术如此了得,又尤擅女子调理之道,不知是否还通晓妇科千金?若青青姑娘亦善此术,那不知可否行个方便,替我为这位故人写几个修养调理的方子?”
符青听罢垂眸思索片刻,方沉声道:
“此事既然是夫人所托,符青自当尽力而为。实不相瞒,妾身的确略通此术,不过行医用药须得问诊细看,方能对症下药。是以待夫人有空之时,只管将那位故人带来见我便是,若是夫人嫌弃我这里,我们亦可随意找个茶楼小巷诊脉便是。今日时辰不早,或许符青可以先斟酌几方基本的调养古方,夫人可以先送给那位故人,让其好生将养着。至于各种病因和其缘由,等我们当面再诊也不迟。”
离去时夜已深,夜风呜咽裹着寒气向她袭来,险些脚步踉跄。月欢巷狭窄曲折,家家户户高悬的灯笼点亮寒夜,脚下的青石板路沾满夜霜,一不小心便会滑倒。
周齐周全依照她的吩咐一早便候在巷口处,见她出来,双双松了一口气。林栩将那张方子交给周齐,低声道:“你去将这个药方送给母亲,符青妙手仁心,想必定有几分功效。”
周齐应了句“是”便匆匆告退,高大的身影转瞬便消失在了月色中。林栩将来时的面纱及兜帽笼好,周全护在她身侧,一路马车疾驰,不多时便停在了一道杂草虚掩大半的木门处。
这是前不久周齐和周全为她打探好的捷径,此处向前直通别院后花园,紧邻耳房,从前这道木门专为运送柴火而留,如今倒也成全她在深宅大院之中来去自如。
住在别院清幽僻静,自然也多了一重行踪不易被察觉的好处。
她小心将面纱卸下,院落中玄月低垂,遍洒莹润夜色,一如既往的清净而无人烟。她低声道:“齐柔儿那边,近来可有再生事端?”
周全颔首道:“前几日刚去探过,她如今带着两个孩子住在郊外的草帽胡同里,院落大而僻静,邻里我也暗查过了,皆是寻常百姓,那两个孩子如今皆在胡同里的私塾进学。”
那日在漪兰苑中,四处破败空旷,从前齐霜儿搜刮积攒的无数珍贵家当都全然不见踪影,想必除去她这个亲姐姐,决计流落不到别的地方去。
林栩不由得讥讽一笑,所谓姐妹情深,她前世羡慕至极,然而今生看尽了姚素然、姚素安之间的虚情假意,如今又有齐氏姐妹二人的利用和算计,连至亲骨肉之间都可以是假的,这世间还有什么情,是真真切切,而永不会变的?
她眼底的森森冷意犹如冬日寒霜,掺杂着冷雾,延绵不尽。
“齐霜儿这一生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却仍旧心存一丝对家人的感念,只是她却始终不肯相信齐柔儿卷走其所有家当,再不顾念她死活。他们姐妹从彼时的相互帮扶再到如今的互相残杀,却也可悲可叹。”
草帽胡同那处宅子原是父亲祖上传下来的祖产,多年不曾居住,早已荒废,齐柔儿住在那里,却也方便周齐周全二人时常探查一二。毕竟这个当日从江州偏远之地辛苦赶来至此的妇人,不过在林府小住几日便卷起风浪不绝,或许绝没有表面看上去的精明妇人如此简单。
而另一重因由,则是稚子无辜,她虽然不喜欢玉梅和海平两个孩子,却也想留她们母子一命。
周全低声道:“小姐菩萨心肠,昔日给齐柔儿的盘缠已经足够打发她们母子几年的营生,又有空置的宅子让其住下安顿,饶是齐柔儿再不知感恩,也该懂得些进退,他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想必此后也再不会给林家生事端,便由她们自生自灭吧。”
林栩淡淡点了点头。
抬头而望,只见月色轻盈如水,云影悠悠穿梭在天幕之间,时而遮掩住那轮玄月,时而又将洒遍满地清晖。
云疏影斜间自是一片清寂,她正欲低下头来,却在那团云雾之中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房檐之上似乎有一道暗影一闪而过!
只见那道黑影动作十分迅捷,带着凌厉之势,分明身手了得,不过一瞬便消失在了那抹浓重的夜色中。
她淡敛眉眼,与身边的周全交换了一眼神色。
周全手按在腰侧别着的尖刀之上,朝她点了点头。
果然,从前她预料地不错。
看来今夜窦言洵独自待在书房中,趁她离府之际,亦有所动作。
还是那日初雪之际,她第一次察觉到异样。分明是冬日才落下的细雪,庭院内一条半隐在竹林间的小径上却依稀有半截脚印留下。细观其尺寸,分明属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她熟悉窦言洵的脚印,亦与周齐周全二人做了对比。并不属于他们三人。
是以,她也只是不动声色,暗中记下那脚印的尺寸和花样,此后一直小心留意。
年底之时,府内各处来了好多伙计忙前忙后,张灯挂彩,于是别院的房檐上亦留下了一小块油污的痕迹,是她暗中派周齐二人故意留下,只作是伙计们登高挂灯笼时不小心沾染上的。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周全便在天即将破晓之时发现油迹处又留下半块脚印。
分明与雪夜那日的,出自同一人。
起初她亦曾怀疑过窦言舟。这位家中瞩目,颇受众人尊敬的嫡子仕途一片大好,又与窦言洵比起旁人来更为亲近,何需在别院如此鬼祟而掩人耳目?
直至那日与窦言舟在别院小坐时,她曾近距离留意过窦言舟留下的鞋印。虽尺寸相近,但窦言舟行路时身形十分舒展,并不会有以脚尖轻轻点地的习惯和姿态。再者,窦言舟衣着用度一应是府内最为体面之人,绝不会穿靴底如此硬的鞋子。
因而排除掉种种可能,那个脚印的归属——
恐怕唯有窦言洵养在身边的暗卫符合所有条件。
她便派周齐周全暗中观察数日,果然每每夜色中那抹身影出现之时,窦言洵都会独自宿在书房。
分明是在刻意隐瞒于她。
所谓一开始的不愿与她同房的冷漠相待,以及后来的夫妻亲昵及互相作戏,想必都不过是为了方便他独身一人寻个没人的空当听取情报罢了。
他不想要她知道此事,她也就一直装作什么都未曾察觉,唯有窦言洵出门之后,方悄悄派遣周齐周全暗中跟寻那人的踪迹。周齐周全自幼习武,是昔日梁徵元身边身手最为矫捷出色之人,然而却至今没有一次跟上过那转瞬便消失不见的身影。
也就是说,那人的功夫,分明凌驾于周齐与周全二人之上。
甚至可能,比他二人还要再武艺高超许多。
先是与行刺懋亲王脱不了干系,后又有高深莫测的暗卫为其通风报信,若非她早就知道窦言洵在外人眼中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过是伪装,想必她也不会轻易相信,这个看似风流倜傥的窦言洵,实则是个千人千面,心机叵测之徒。
而她如今日日睡在他的枕边,若在这些细微之事上再不谨慎些,恐怕早已在睡梦中便没了呼吸,只要窦言洵想,完全随时可以将她除去。
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更为心知肚明。
.
回雅居四壁点着柔和而昏暗的光,隔着层层纱帘,宛若夜幕中盈盈浮动的水波。林栩坐在妆台前,任由青茉为她解下发髻,褪去所有珠钗头饰。
她将手指放入温热的水中,周身也渐渐笼上一层暖意,随口问道:“夫君呢?可是已然歇息下了?”
青茉低声道:“二爷晚膳和大爷几位同僚们一同喝了点酒,回来时便在书房歇着了,嘱咐奴婢们勿要打扰。”
果然如此。她眉尾轻轻上挑,却也不再追问,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铜镜中自己的面容。
褪去所有装饰时,素净白皙的面庞之上似乎也少了些许凌厉,眼瞳映衬着柔柔清波,也如含了一捧清泉般清凌凌地透着几分无辜而惹人怜爱的模样。
她轻轻将双眼闭上,只觉得疲惫。
待洗漱完走入书房时,她不过披着一件极为单薄的米色纱衣,书房内亦是一片静谧,空气中弥漫着微醺的气息,似乎残留着仍未散尽的醉意。
她轻轻推开里间的门,视线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只见窦言洵伏在案几旁,双眉微蹙,似乎已经沉沉睡去。他面前的酒壶斜放在桌案上,杯中残酒未尽,映出朦胧的灯光,带着几分落寞之意。
竟已经睡熟了么?
她轻轻上前走近几步,刚想探手去拍一拍他的肩膀,目光却不由得被旁边一幅未干透的画卷吸引住。
画上不过寥寥数笔,是一副未尽之作。却俨然可以认出画的是一位女子。只见其容貌清冷,神情淡然,唯有那双眼睛,勾勒得分外生动,仿佛藏着难以述说的情绪,无法辨认出悲喜之色,却又像是由数抹幽远的惆怅而凝成的一束清冷而明亮的光芒。
正在她愣神之际,青茉在旁边忍不住轻声道:“夫人,这画上的女子,倒像是您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