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紧急,廖珚又只小坐了一会儿便要先行寻得人脉周转此事,临行前她牢牢握紧林栩的双手,似有万千言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匆匆离去。
林栩看着梁徵元虚弱的模样,心如刀割,又让窦言洵请来的医令认真开了几副疗养的药方,仔细吩咐衙们的丫鬟按药房煮了按时给梁徵元喂药,一并安排妥当后,这才缓缓放下心来。
不过片刻,窦言洵那边也已与负责此案的张侍郎细谈一二,也算明白了些来龙去脉,又回到里间,轻声对她道:
“我已遣人问过,十四师原本在惠东一带平定流寇颇有成效,领队的贺其绛贺将军更是前日刚呈了折子,准备请奏陛下班师回朝。按理说今日或最迟明日肃帝便能收到那封折子,正是一众将领论功行赏的好时机,在此关头,窦兄却忽然独自出现在千里之外,且昏迷不醒,确实十分可疑。”
林栩点点头,问道:“那可有查明那具无名男尸的身份?”
窦言洵握着茶杯,顿了顿道:
“此处便是难解之处。那名尸体仵作已反复查验过,验尸报告我还没看,但同僚说是几处致命剑伤所致。而查了沐京户籍,此人却并非为沐京人士,也非发现他二人的那处京郊村落人士。因梁徵元为此次十四师所属,故而张侍郎已遣了人快马加鞭去送信给贺将军,要求查验军中人员缺漏,待若等到回信,恐怕还得再等一两日。”
她听了亦觉得心中思虑重重,一时混乱无解。
这还是她第一次遇上如此扑朔秘密的案件,甚至卷入其中之人,还是自己的至亲。明明看到他躺在那里,却昏迷不醒饱受折磨,所有的线索也都对梁四不利。
在此情形之下,竟只有窦言洵算得上她身边的唯一依靠了。
她嘲弄的勾起唇角,窦言洵却担忧的看着她,又道:
“我知道你担心你表兄安危,但如今也只能静候了,我会派人好生照料他,等他醒转后,我们再过问其细节也不迟。只是如今天色将晚,还是先回去休息会吧。”
她毕竟只是亲眷,无法长久在衙门重地久待,眼下一如窦言洵所言,除了等待别无他法,于是便坐上马车,一路慢行回府。
来时还晴朗明媚的晨光,如今竟飘起冰冷的雨丝,扫在脸畔,只觉得沁冷如冰。脑海中亦如走马灯一般忆起从前与梁徵元朝夕相处的种种,在一众表兄弟之中素来待她最好,与她又最为亲近。曾经送给她两只鹦鹉怕她无趣,平日里又各种袒护与她玩闹,如今却换作一个无比虚弱而昏迷不醒之人。
从前,她因为一己私心,向坤柔郡主递交投诚状而将梁徵元一步一步推到如斯处境。本以为入军立功征战沙场,又可赢得郡主芳心与青眼对他而言定是两全其美的乐事,可当她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却忽然有了迟疑。
若梁四醒来后知道一切,会恨她么?
她满腹忧思,竟不能再细想下去。还是竹苓观察入微,轻声道:“到底清风湿冷,仔细迷了眼睛,夫人请擦擦吧。”
怔然接过手帕,才发觉自己在衙门中一直隐忍的泪水,如今已然沾湿了衣襟。窦府毕竟不比外面,处处暗藏眼线,消息又传得极快,若被有心人看见她去了一趟衙门便梨花带雨,还不定要再掀出什么风浪。
于是只能整整衣衫,深吸一口气,待一切心绪恢复如常后方盈盈走进院子。
一路回廊曲折,却难得在一片青葱阴郁的翠竹之后听见几串妇人的笑声。
林栩看了眼身边的竹苓,二人都刚刚回府,对家中来客一事并不知晓。她正欲低着头快步绕过,却见前方门前守着一个聘婷身影。福琏见来人是林栩,福身请安道:
“二少夫人安。”
里间方才笑闹不止的声音便随之停滞下来。
林栩柔柔一笑,“今日母亲可是邀了贵客前来?”
福琏客气笑道:“回二少夫人,今日夫人去宝佛寺上香,恰巧遇到几位一同进香的夫人,眼下正坐在一处喝茶叙旧呢。”
她点点头,内里却须臾间走出来一位十分恭谨的丫头,亦是平日里伺候在白氏身边的福珍。福珍向林栩行了礼,轻声道:“二少奶奶可是办事回来了?夫人问您可是得空,若是得空便一同进去给几位世家的夫人请个安吧。”
果然方才不过轻声几句便被坐在里间的白氏听得分明。她只得颔首,便与竹苓随着福珍一路进了里间。穿过道雕花半月形拱门,便见一贯用作待客的内间如今布置得分外开阔,窗前摆满一盆盆新鲜花卉,自有清香盈来,才走进里间,便有夹杂在花香之中的脂粉香气萦绕不绝。
放眼望去,厅内竟坐了两三位雍容闲雅的美妇人,而在那一圈脂粉艳丽中,却有一位少女格外娇璨,艳丽不输廊下任何盛放的鲜卉,那张脸庞,即便隔了许久未见,却依旧未失往日娇色。
在那年轻女子抬起头之时,林栩便不禁怔在原地。
白氏看见她进来,笑容亲切地朝她招了招手,“二房,怎么愣在那里,快过来罢。”
林栩曼步上前,向在座的几位妇人一一福身,随即坐到白氏身侧。
白氏笑吟吟地看了她一眼,指着围坐在圆桌前的几位妇人一一向她介绍,“这位是蒋夫人,这位是家住城郊的宋夫人,这位,则是姚夫人,你一一见过了罢。”又指了林栩对其他几位夫人道,“这是我那小儿子弈徊的妻子,性子最是和善温顺,也懂事得很。”
身穿一身紫色丝绣暗纹团花对襟长袍的蒋夫人看着林栩笑了笑,“还是你窦夫人有福气,有这般出众娇俏的儿媳,难怪这日子愈发顺畅了。听说这门亲事当时可是由咱们皇后娘娘亲自赐婚的,京城更是无人不晓,如今倒也算亲眼得见了,当真是个不俗的。”
宋夫人抿了一口杯中热茶,慈眉善目地笑着,“果然是个可人。”她许是四五旬的年纪,眼角漫出细微的皱纹,徐徐笑道:“蒋夫人连声夸赞,看来当真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家衡儿亦是个一表人材的,可惜赶不上人家懿旨亲自赐婚的福气,不然,我看你嘴都要笑歪咯。”
林栩闻言,心中一动。看来这位蒋夫人便是那少年御史,蒋衡的母亲吧。
先前一直未曾言语的姚夫人身子亦动了动,她偏过头去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儿,随即皱了眉头,轻声道:“你先前不是亦曾在芝琼堂进学么,怎么看见昔日同窗,也不晓得打个招呼?”
原本一半身子躲在姚夫人身后的少女闻言面色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抬头看过来,正对上林栩的目光。
姚素然轻轻颔首,眼底闪过重重阴翳,终究还是开口,柔声道:
“栩儿妹妹,许久不见。”
数日不见,姚素然依旧美艳,只是当初眉色间的傲气与自矜已经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些许颓色。姚夫人一身华服,身上那件掐金丝儿牡丹暗纹比甲做工繁复,尤为华美,即便如此,坐在蒋、宋二位夫人身边都有些神色黯然而掩藏不住的不自信。
如今姚家失势早已是京城人尽皆知之事,前不久还听窦贞说起明妃姚姿鸳在新春宫宴上殿前失仪,被一气之下的肃帝贬为明容华,更是罚在宫殿内闭门思过,如今已经数月都不曾得圣心宽宥。
而姚家唯一掌握兵权之人为国公爷的二子,也就是姚素然、姚素安姐妹的叔父姚綦江,但其镇守的刺州如今屡屡被边境蛮夷骚扰,姚綦江官拜威武将军,几次向肃帝谏言欲与蛮夷开战,却被赵相以“一若开战,蛮夷难驱,边境百姓民不聊生”为由劝得肃帝下令按兵不动。如此僵持数月,只听闻刺州一带愈发经受蛮夷侵扰,而随军将领各个心生怨言,已连生反意。
如此,恐怕姚綦江被逼至绝境而众叛亲离,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姚氏一族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连番打压,恐怕早已走投无路,这才不得不丢下曾经引以为傲的脸面,与京城一些官员命妇之间走动而谋求维系。
而望着姚素然那张如今盛妆之下也难掩局促的面容,林栩缓缓抿了口茶,一时间只觉前尘往事如乾坤斗转,倒真是造化弄人了。
她看着姚素然,点了点头,方将手中茶盏放下:
“素然姐姐,当真是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姚素然并非真的想与她叙旧,本想避而不答,奈何母亲在一旁看着,方不得已点了头,“还算过得去,无非呆在家中养花种草,绣花练字罢了。”
姚夫人却笑道,“我这小女儿向来谦逊,即便是拿手之事都一贯地喜欢往淡处说,你先前绣的那副万里江山图,不还得了几位世子夫人夸奖么?”
姚夫人看了眼在座的其余几位,着重在蒋夫人身上停留了几分,笑意也更为柔和:“听说咱们小蒋御史平日里颇喜欢字画,正巧,我们素然最近对此事也颇有感悟,不知咱们小蒋御史平素都习谁家的字,善哪一流派的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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