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身侍奉的丫头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脚步轻轻,让人听不出半点声响。丫头手中捧着一碗温热的药,低声劝道:
“郡主......该服药了。”
廖珚却连眼皮抬都未抬,依旧神色冷淡,声音更好似覆着一层积年霜雪,毫无半点温度。
“拿下去。”
那丫头迟疑片刻,正欲开口再劝,却猝不及防见廖珚不过向前素手一挥,药碗便随着她宽大的衣袖扫落而应声而四分五裂。
碗中的碧色药汁随之四散,点点洇入织锦毯上,留下诡异的深痕。
丫头当即便慌了神色,那药汁刚煮好便呈了上来,如今骤然洒落,还有好些滚烫的汤药泼及到她的身上。然而她不敢喊痛,只得一边低头求饶一边收拾,守在殿外的乳母嬷嬷闻声也匆忙赶来。
正当殿内乱作一团之时,却见又是一阵珠帘翻动声响起,随着一阵清风,有人走了进来。
却是廖千身着常服,一双剑眉如春风般和缓,目光深沉地阔步走进殿内。
廖千的目光匆匆扫过散落的药汁与低头不语的廖珚,将一切尽收眼底。他却未显怒意,只沉沉叹了口气,上前坐到她的榻边,缓和了几分声音道:
“晔儿,何须对下人动气?你身子未愈,总得顾惜些。”
廖珚依旧未曾言语,眼神落在窗外,看也不看一副温和颜色的廖千,亦未起身行礼,只冷冷吐出一句“爹爹”便算是打过招呼。
廖千虽身为驸马,为人却十分平和,平日与廖珚相处也从未有半点威严。
他见状,也不再多言,只道:
“为父知道你心绪不宁,特意请了一位旧人前来,或许能让你心情纾解些许,你们姐妹间许久未见,正好也可相伴说说体己话,解解烦闷。”
话音未落,门外便已然有一阵清朗的笑声逐渐传来:
“臣女参见郡主。”
廖珚眉心蹙起,怔怔回身看去,却见来人的确是她熟悉的很的一位故人。
苗意蕴身形高挑,一身浅碧罗裙,正盈盈朝她笑着翩然而至。
如今已经被懿旨封为寿安县主的苗意蕴依然肤色胜雪,眉目清丽。不过略施粉黛,便有着令人过目难忘的惊艳。她手中提着一篮颇为鲜艳的月季花,似是刚刚采下,花瓣间尚还有露珠滴落。步履间更是透出几分昔日没有的风华自在。
许久不见,苗意蕴倒是愈发出众明艳了。
廖珚眸光淡淡扫过苗意蕴弯身行礼的模样,念及上次初冬赏雪家宴那日与苗意蕴的不愉快,她眉间隐去一丝厌烦,语气未曾缓和分毫,只冷冷道:
“寿安县主近来颇为忙碌,如今怎会有如此闲情来我这里?”
苗意蕴眉眼中含着一抹娇媚的笑意,上前坐在廖珚的塌边,亲昵地挽着她的手臂,轻晃道:
“郡主,臣女知道你近日在家烦闷,想必是一个人孤单,特意央了驸马大人来陪您说说话。”
二人自小一同长大,苗意蕴最明白廖珚面冷心热的性子,即便受到冷遇也不恼怒,见廖珚半晌未曾出声,只接着柔声道:
“方才一路走来,却见前院的月季花开得正灿,色泽鲜妍,花瓣重重叠叠,却娇嫩得很,当真好看。郡主可还记得,咱们年幼时花圃中你最喜欢的便是这橙色月季么?”
廖珚瞥了一眼花篮中尚且还滴着露珠的花束,眸色随之缓和几分。
一旁的廖千看在眼里,接连几日闷闷不乐的女儿如今终于神情柔软下来,也不由得在心底松了口气。
他招了招手示意侍奉的婢子退下,随即缓步走出廖珚的寝殿,轻轻地将门扇闭上。
殿内转瞬便安静许多。
苗意蕴低头拨弄着花枝,一手拿着金剪子将多余的枝桠剪去,鬓间有一缕碎发飘落,她却浑然不觉地悉心择选着花枝。却听见一片寂静中廖珚极为冷淡的声音响起:
“你本不必来的。”
苗意蕴唇角半弯,将一支修剪好的橙红色月季插入桌几上五色玛瑙花樽中,声音却很沉静:
“郡主有难,意蕴身为幼时玩伴,焉有袖手旁观之理?”
不待廖珚开口,她又慢条斯理地修剪好一支新的月季,这才回过头来,缓声道:
“......况且,如今唯有意蕴能解郡主心头之急,郡主一向福慧双修,自然是明白的。”
苗意蕴虽与她相伴甚久,但待她从来是亲近而不失讨好的。廖珚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笃定的神情,一时不禁怔然。
却见苗意蕴将手中金剪子放下,抬起头来,双眸亮闪闪地看向她。
“只是,意蕴如今亦有求于郡主,想必郡主——亦有成人之美的决心。”
这几乎是不加遮掩的威胁了。
廖珚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来,怒不可遏地盯着苗意蕴,当即便冷声道:
“大胆!你,这是在威胁我?”
苗意蕴却转动着手中一方绣帕,将方才沾染到的露水擦净,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镇静:
“臣女所求不多,唯有嫁给三皇子,成为他明媒正娶之妻而已。”
她缓缓站起身来,丝毫没有否认威胁廖珚的事实。苗意蕴身形瘦高,几乎能与廖珚齐肩,她双眸直视着廖珚,毫无半点退缩之意:
“而这件事,也唯有郡主方能助臣女一臂之力。”
廖珚冷笑连连,怒道:
“好一个一臂之力!你我自幼相识,想不到终有一天你竟也会算计到我头上来!苗意蕴,你好大的胆子,如今我虽不得出入公主府,却好歹还是个郡主,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更别妄想我会受你的逼迫——”
话音尚未落地,苗意蕴便轻声截过话头:
“郡主可知,再过三个时辰,便是你心上人的案子终审之时?”
眼见廖珚闻言面色一变,苗意蕴向前一步,动作亲昵的伸出手去,整理着方才廖珚因匆忙起身而些许褶皱的衣衫,她动作轻柔,言语却未见半点转寰:
“臣女心系与郡主的情谊,是以一直暗中探寻此事,也知道郡主因长公主有令而被困在府中,毫无用武之地,只能满腹焦灼而束手无策。”
廖珚被人说中心事,一时无言,良久方缓缓闭上眼睛,沉声道:
“......林栩聪慧,有她周转一切,梁徵元会渡过难关的。”
苗意蕴却“扑哧”一笑,眼眸中却流出一丝怜惜,静静看着廖珚。那样的眼神,竟让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廖珚忍不住心底一颤。
“想必郡主是与外界隔绝的久了,已然不知今夕何夕。你那无比信赖的昔日同窗,曾在数日前写了三封书信,分别寄往不同的地方。郡主可知,她都寻求了谁的帮助?”
廖珚心中划过一丝异样,勉强维持着面色冷静道:
“她的表兄受困,想必她自会联系荷城,亦会托家中关系周转此事。人之常情而已。”
苗意蕴双眼中点点闪烁的光亮愈发明亮起来,她一字一句道:
“前两封书信的去处,郡主自然猜测的不假。只不过这第三封书信,恐怕却要让郡主失望了。”
苗意蕴回过身去:
“我的眼线于京中时常走动,初次提醒时我还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毕竟这无非他人家事,与我无甚关联。可臣女已然知晓郡主的心思,故而多加留意,暗中派人跟踪数日,终于还是趁机取到了那封——还未完全烧成灰烬的信。”
她自随身带来的大衣内里摸出一样软绸制成的荷包,从中抽出一张极薄的纸张,递给廖珚。
又是一封信!先前便是母亲给她看过的一封书信,让她被囚禁在府中,如今,竟又是一封!
廖珚眉心一动,本能的想要抗拒,却还是耐不住好奇,匆忙接过来一看,不过粗略一瞥,当即便屏住呼吸。
她与林栩同窗近半年,自然对她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娟秀而不失力度,甚至颇有几分男儿行云流水之风。自是一手极为好看的小篆。
她只觉眼前一黑,霎那间百感交集涌上心头,一时却怔怔无言,只喃喃道:
“怎么会......怎么会......”
苗意蕴复走到她的身边,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肩头,宽慰道:
“识人不淑,并非郡主之失,而是敌人太会掩藏而已。所幸,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
见廖珚抬起头看着她,苗意蕴声音愈发低了几分,却静谧若溪涧潺潺,夹杂着几分蛊惑人心的沉柔:
“臣女与郡主情深意重,自会帮助郡主渡过难关。只是,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臣女与三皇子大婚之日,还请郡主赏脸,亲自来喝杯喜酒。”
.
伴随着一声闷雷,积攒多日的重云终于被雨水冲散,淋漓而落,半晌便将街上奔走的行人淋得湿透。即便如此,刑部衙门的大门前依旧挤满了一早便云集于此的百姓,饶是持刀侍卫几番维持秩序,都不过堪堪将围观百姓拦至门外。
牛闻远咳嗽两声,抿一口已经温凉的茶水,心中不免泛着阵阵嘀咕。平日自己审案时,围观之人可远远未有如此庞杂。而罪魁祸首,不过方才一现身,便引得人群中阵阵妇人低声惊呼。
牛闻远向旁侧看去,安然坐于公堂之下的,却是一烟蓝色直缀窄袖朝服的蒋衡。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衣衫,但那人腰杆挺得板直,似乎只是坐在那里便能吸引周遭所有目光。
蒋衡却似已然对围观的目光习以为常,神色自若地转着手中的扳指,良久,却轻抬眉毛,向牛闻远勾唇而笑。
“时辰已然不早,不知牛大人可已准备好今日这场硬仗?”
牛闻远收回心思,放下茶盏,点头道:
“蒋大人所言正是,既然如此,那便即刻开始审案。”
言罢,待两侧衙役低沉的威武声渐渐消失,牛闻远便肃声道:
“来人,将本案嫌犯带上堂来!”
不多时,被铁链缚住手脚的梁徵元便在一脸凶恶的衙役推搡之下,被带到堂前。
上次堂审距今不过寥寥数日,梁徵元的脸庞上却早已长满胡茬。平日里梳得整整齐齐的发丝,如今却犹如一团枯草般杂乱。甚至往日的矜贵风流之气都已被挫磨至不见——
可唯独他的脊梁,始终未曾弯下分毫。
宝宝们新年快乐呀!
不知不觉这本文竟然开了半年,笔下的林栩和窦言洵也已经陪着我辞旧迎新,走到新的一年。
一时很多感慨~
还是想感恩看过这篇文的每个宝宝,也感恩一直陪着我支持我走到今天的许多读者呀~
(ps 这个案子很快就结案咯,之后第三卷我们林栩宝宝就又要开始新地图啦~请大家多多期待多多支持吧)
(鞠躬 感恩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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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故人(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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