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包着东西,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窦言洵回过头来,不明所以。他坐在高高的草垛上,长身似玉,身形单薄,在身后洒下一片孤寂的倒影。平常他每次一个人坐在这里,都一个人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一下就猜中了他今夜会在这里。
他低头翻开手帕,里面却是两块月牙儿状的羊脂玉玉璧,似雪若霜,合成一块,却恰如满月。
“……这是我祖母送给我的及笄礼,我在上面刻了字。你就要走了,不要……不要忘记塞北的月亮。”
两半月牙儿,一半底部刻“珠”,一半底部刻着他的名讳——“洵”。
她至今还记得,那时窦言洵愣了许久,然后抬起头来,第一次对她勾起唇角。他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收好,再将刻有自己名字那半递到她的手心。
可后来,再次相逢时,他也依然在笑,不过却是无尽的冷笑在唇边弥漫,冷冷地看着她一身血红色的嫁衣,与他的嫡亲兄长拜了高堂。他喝了很多酒,身上满是酒味,那时,她却满心只想着和他撇清关系。以后就只是叔嫂了……她暗地里告诫自己。
冯黛珠听着雨声,指尖轻轻拂过檀木桌几上的纹路。眸色倒映着茶盏中碧汤微漾,眼底的泪蓄了好久,已是在不可抑制地掉落下来。
是从什么时候她变心了呢——
是自他离开后,她悄悄派了人去中原打听,好不容易才在半年后得了消息,可那探子去摇着头说,“窦家庶子,浪荡不堪,抿花宿柳,贪醉嗜赌……”
怎么可能?!
她如何都不肯相信,纠结了几日,便决定亲自去一趟中原。正好可以去多年未见的外祖母家小住几天。
可当她躲在屏风后,暗中看到一切后,却不由得捂住自己的嘴巴,连连后退几步。
那时窦言洵的名声在沐京分明已经坏透了。人人都道这个庶子使窦家名声蒙尘,更叹息白氏身为主母多年的苦心经营就这样被才回家不久的浪荡子耗尽了。
她亲眼看到他烟花之地买醉,挥金如土,随手一扔便是几张银票,酒楼内人人哄抢。
她也亲眼看到他迷醉不堪,成日里跟着一众纨绔在赌场流连忘返,连他的大哥去叫他回来,他都一脸急色的甩开。
她怎么能嫁给这样的人……从前那个可怜兮兮的窦言洵,原来竟都是装出来的么?
冯黛珠失魂落魄,就这样不小心地撞入一人怀中。
是他那个光风霁月,仪表堂堂的兄长。
身为兄弟,即便不是一母所出,眉眼间也难免有几分相似。她怔怔的看着窦言舟勾起唇角,一时间,只觉得满腹委屈。
她没有辜负谁,是窦言洵对不起她。这样想着,她义无反顾的接受了窦言舟。甚至,心底还隐隐地为自己做出的选择感到痛快。
——既然你是如此不堪之人,那么我便在你眼前,幸福给你看。
那时冯黛珠尚且不知道,她以为的所有幸福,其实也全都是谎言。
她选择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关于窦言洵狼狈放纵的一切,于是满心愤恨地抽身离开,后来却也不得不相信她眼前看到的窦言舟的一切——
满口谎言,钻营算计,贪污受贿,放纵享乐……却忍心让他的弟弟名声败坏,以窦言洵之名做尽所有龌龊事,却让亲弟弟给他收拾所有的烂摊子。而他在外,却还是那个颜容清俊的窦家长子。
她就是嫁了这么一个人。
是她咎由自取。
所以那些无数个嫁进窦家后的无眠夜,她只能以泪洗面,看着枕边人满身的掩盖不去的脂粉香气,白日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还要替他遮掩。是她曾经义无反顾的抛弃了窦言洵,又怎么能让他知道,自己做错了选择,过得不好呢?
……她好累,她真的倦了。
冯黛珠低下头,缓缓抬起手中的青瓷秘色底茶盏。
上次和窦言洵说话是什么时候呢?
是林栩才嫁进来不久的那晚,自己谎称弄久了那块一分为二的玉璧,更是闹到了别院去……她那时只是想知道,他念及旧事,有没有一丝的心软。
没想到第二日,在寂静无声的垂花门前,她独自心事重重地走在廊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飞快地掠到斑驳的竹影之间。
她心跳地极快,匆忙看向他的双眼。
可一如都好像初见那日,他眉目间满是淡漠,提防,还有无尽肆虐的冷意。
“——我警告你,不许再生事。尤其是,不准动她。”
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要护着林栩了?他不是不喜欢林栩的么?
她不死心,后来又借给林栩送东西为由,在里面添了一件造型别致的玉葫芦。林栩什么都不知道,傻乎乎地收下了,还一个劲儿地跟自己致谢。可只要他看一眼,便会知道那是她送的。
那是初见时,窦言洵手中提着羊羔跑了许久,口渴的嘴唇都裂开了,她便将自己装满水的葫芦扔给他,他犹豫许久,还是倒出来捧在手心喝了。
可即便如此,即便如此。哪怕他在家,哪怕偶然在回廊遇见,他却从未看过她一眼。
府里人人都说,二爷和夫人,如胶似漆,婚后相爱。她起初不以为意的听着,后来却是每一句都好像心如刀割。
自己于窦言洵,如今再没有任何意义了。好像自己的生死,他都不在意,早已与他无关。
雨声不知什么时候似乎小了许多,冯黛珠脸上的泪痕早已干透了。她再次看向杯中,抬起头,便将茶全部都饮尽了。
(1)莫贺弗,源于鲜卑或柔然传统,意为“勇者”或“大首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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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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