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绝望至极，冯黛珠如何能做出这般决绝的事情来？窦家一方天地，背后却如此嗜人心魔……
她不禁轻轻闭上眼睛，不忍再去想。
当夜窦言洵处理了一天的公文，满脸疲惫，他默默地听完了整件事，站在门口处，良久都不发一言。
林栩为他解开腰带，一边叹息道：
“听说母亲甚是震怒，连夜便处理了一批伺候大嫂的身边人，赵嬷嬷和那个湘儿，如今都已经去了……”
窦言洵换过衣衫，整个人坐在芙蓉卧上，整张脸陷入一片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
烛火摇曳，在墙壁上将他的背影拉得极长。许久窦言洵都不曾开口，林栩以为他是倦极了，正想吩咐人来上茶伺候，便听得一道无比寂寥的声音晕染在寂静的寝殿内：
“……我和冯黛珠，是旧时相识。”
林栩回头看去。
他神情透着一股格外萎靡之气，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但他安静的坐在那里，又好似格外平静。好似一切都不过只是一个对他而言谈不上好坏的消息一般，他的平淡和静默，林栩看不清楚。
她没应答，他便继续开口，声音却很涩，似乎喉咙里含了一把钝钝的刀片一般，正缓缓地搁开他的血肉。
原来他还是悲痛的。
林栩忽然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早便已经知晓一切。
早到刚嫁入窦家不久，她便发现了冯黛珠言笑晏晏下的异样。
平日里明明总是那样大方爽朗的性子，却总是在问及窦言洵时或是间接听到别院的消息时露出几分遮掩不去的尴尬。
饱满而皎若明月的脸庞，总是笼罩着几分挥之不去的悔意和苦涩。
同样深为女人，林栩也便渐渐明了。那样的笑容，自己从前只有在想起到底还是要和周惟衎错过时才会露出的表情。冯黛珠很机敏，却不善于隐藏。或许，单是继续生活在窦家，还要每天作出一副欢欣是模样，便已经让她心力衰竭了吧。
林栩回过身去，艰难地向上勾起唇角，试图面对窦言洵挤出一个苦涩又大方的笑容。可不知怎么，平日里分明再简单不过的举动如今却如此艰难……她竟然连一笑了之都做不到。
不知何时，四处好似弥漫起薄薄一层雾气。她眼前被一片湿润遮蔽。
“……那你，可要回去探望一番？”
良久，她轻轻问。
窦言洵却身子一震，他缓缓抬起眼眸，像是想要努力将她看明白。
“为何？”
他又轻声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他二人很久之前本就相识。知道最开始时，冯黛珠想要嫁的人是窦言洵——
知道多年过去，不管如今窦言洵变成什么样子，做着什么举动，冯黛珠却永远是他年少时最先开始放下心防，最先信任的人么？
那是自她之前的前尘往事，那时自己和窦言洵还没有扯上任何关系。甚至，如今她二人的牵连，也不过是因为她想报仇，而他刚好身在窦家而已。
林栩慢慢地摇了摇头。
“大嫂姿容英敏，性子爽毅。我一直再欣赏她不过。”
她脸上缓缓浮现出一层怅惋的神色，双眼看着远方，似乎在想着什么，可眼底却分明透着冷漠。漆黑的眼眸中，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烛火，除此之外，却再无半点光亮。
窦言洵看在眼里，蓦地只觉得像是有一只手将他整颗心攥紧了。他浑身都好像僵硬着，心底却有丝丝缕缕的凉意渗了出来，他痛苦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睛，才明白自己竟是怕了。
他喉咙动了动，仍然十分干涩，他却再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步便将眼前人一把揽在怀中。
他伸出双手将她紧紧环抱在怀里，似乎是才明白一切，不由得低低叹着气。
“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栩栩，相信我。”
他在一片寂静间低声地唤着她的名字，平日里高大的身躯如今却有着抑制不住的寒气。仿佛单是将她拢在怀里，便要耗尽他所有力气一般。
他低头抵住她的眉心。便有温热从他柔软的嘴唇传来，窦言洵轻轻柔柔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栩栩，相信我。”
见她怔在原地，窦言洵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覆在他的胸膛之上。
顷刻便有磅礴有力的心跳声隔着柔软的锦绸中衣传来，林栩只听见窦言洵带着怅然，却无比认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年我最贫困潦倒之际，我认识了她。也多亏了她……我没有饿死在那个夜晚……但也仅此而已。”
窦言洵双手捧起林栩的脸颊，让她再不能躲避，迫向他的眼神：
“……自我回了中原，我们便再无联系。后来她嫁给大哥，我们也极少说话，最多不过见面点头而已。”
她眼底有冰凉的泪渐渐蓄满，如今听着他温言将往事一一讲给自己听，原本已经渐渐平息的泪反倒却止不住了。她恍然，窦言洵方才的慌乱是害怕，害怕自己会因为他的难过而伤心，害怕她会在意他的情绪。
不知怎么，林栩忍不住鼻尖一酸，泪水便一路从眼底滚落出来，从她的脸颊处滑落。
窦言洵弯下身子，眼底满是疼惜和难过。林栩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神情的他。像刚淋了一场湿漉漉却足以让浑身湿透的绵长的雨。
他明明应该是促狭的，不羁的，什么都不在意的，如今眼里却有着藏不住、掩不去的慌张和在乎。
——而令他如此紧张的，难道是自己的眼泪么？
转瞬间，她心底的疑惑便被解开。窦言洵俯下身，柔软却冰凉的唇瓣落在她的脸颊上，一路追着她的泪珠，将那些湿漉漉的难过和怅然，以及心底所有的心结一一吻去。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他的承诺。听见他低低地说着以后再也不会让她受委屈。
听见他的长久的叹息和温热的气息停留在自己的颈间。
“……你明白我的心意的，栩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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