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珚早早便写完答卷,正兀自凝神把弄着手中的紫毫笔。笔杆通体光滑,乃是名贵的湘妃竹制成,出峰极细,锋颖细腻,取用南北方极为稀有的紫兔豪合制而成,坚韧如刀锥,用来行楷书更是一绝,一向颇受书法名家追捧。
而宋皎灵自己手中则是一支用了许久的羊豪,本就易濡墨,兼之她心神不宁,倒是晕染的更为夸张了。
眼看着其余学子都一一将手中答卷交予傅笙博士,唯独她没有。傅笙的目光频频向她扫来,宋皎灵紧咬下唇,思忖片刻,还是狠下心将手中答卷团成一团。
殿内本就安静,她的突兀举动不由得引来坐在不远处的几人好奇侧目,傅笙的目光扫过座位上诸人,沉声道:
“可还有谁未曾交今日的作业?”
宋皎灵一向在学堂内行为规矩,从未有如此拖沓的时候,是以当她面色苍白从座位上站立起身的时候,引得众人小声惊异声一片。
“博士,我的笔毫用了许久,已不大经用了,方才不小心将本已写好的答卷洇湿了,可否等明日进学时,我再将今日的作业补写好交给您?”
她言辞十分恳切,态度一如既往的恭谨。只见她面前的桌几的笔架中摆放着两只羊毫,笔锋都因为长久使用而毛刺鲁顿,团成团的答卷背面处依稀能看到已经洇湿了大片墨痕。
“无妨,不过是浸了墨罢了,你且将答卷交上来,只要不影响辨认即可。”
傅笙一贯教学一贯态度严谨,但对几位女学生并不严厉,尤其是学堂中成绩最为出色的宋皎灵。此番话一出,便是示意她不必过多在意细节。
毕竟若是再誊写一遍《仪礼》十七篇,以及撰写读后论述,还要平白耗费不少功夫。
得傅笙宽宥,宋皎灵反而没有面露喜色,只是脸色愈见苍白,她微微垂下头,小声嗫嚅:
“......只是......学生的笔毫已用多年,晕染极甚,整张答卷怕是已经无法辨认了。”
她的自尊让她没有办法,交出那么一张会受人诟病、错漏百出的答卷。
傅笙面色沉了下来,却也不再言语。芝琼堂每日功课皆计入当旬考核,每旬以考核优劣排序,宋皎灵常居榜首。只见傅笙摊开手中花册,翻至今日份的名录,执笔在宋皎灵的名字后画了个叉。
“既然如此,那你今日的答卷便不计成绩。”
一言既出,引得众人纷纷咂舌。毕竟今日受到批评的不是一贯的五皇子,反而是模样乖巧的宋皎灵。倒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傅笙却神色如常,“诸位学子皆按时完成了答卷,你既无法交卷,便不能顺延至明日。”他眸光深沉,扫向学堂众人,模样愈发严厉。
“我自当对待诸生一视同仁。进学没有借口,如若连笔墨纸砚等基本物什都无法确保无恙的话,便更毋论潜心治学了。”
原本还看热闹的诸位学子此时见博士态度严厉,也慌忙皆垂下头来,齐声应答,“学生知道了。”
这还是宋皎灵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如此严厉的批评,她只觉得面颊灼热,羞愧难当,双眼有盈盈泪珠打转,不多时便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散学之后,众人都已逐渐离去。宋皎灵还未曾止住哭泣,一双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她一边啜泣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想避开众人再离开。
却听到身后有一温润男声响起:
“宋小姐,今日之事,其实不必过于伤心。”
她忍住泪水愕然回首,只见段锦儒一身月白银细花纹直缀,面容文雅地望着她,健朗眉目之中暗含关切。
平日里,她从未与这位懋亲王府的表少爷有过多接触,因而此刻不禁生出几分错愕来。段锦儒浑然不像他的亲舅舅懋亲王一样威严震天,反而待人接物极为低调温存,即便平日里在学堂中,比起其他几位贵戚,也颇为低调。她对他知之甚少,更是没想到他会留下来劝慰自己。
她怔了怔,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却见段锦儒从袖口中掏出一只雪青色手帕,上绣万寿如意纹,绣工精妙。段锦儒朝她勾起唇角,温然道:
“宋小姐平日勤学苦练,为学堂众人佼佼者。笔毫已用了多时,鲁钝分叉是再自然不过的,别往心里去。”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那个高大英朗的男子,蓦地便红了脸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枚绣帕,讷然道:“多谢段公子。”
段锦儒一如朗风般清润,含着笑温声说:“我前日里正巧刚得了些兔毫,还未曾用过,宋小姐若是愿意,我明日带来给你。”
柔风自芝琼堂内半开的盈花窗柩处拂来,宋皎灵看着段锦儒在日光下更为俊逸风雅的面庞,良久,方才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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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至六月下旬,沐京城一并迎来两桩喜事。
其一便是太史令窦怀生长子窦言舟娶亲一事。
窦怀生时任从五品的太史令,掌察天文,辅修历法。虽品级在沐京算不得多高,但他凭借着结党钻营而风头渐盛,每每面圣时皆能哄的肃帝十分开心,也算皇帝面前的红人。
其长子窦言舟又一表人才,在朝堂任职不久却前途无量,与众位沐京世家子弟交好,一时间他求娶冯氏一事便成了大街小巷沸反盈天的谈资。
因为冯氏亦不简单。
传闻中这个窦家新娶的儿媳,乃是塞北名门之后。在中原本来鲜有人知,但据一两个曾目睹冯氏芳容之人所言,那女子容貌旖丽,颇有异域风情,又身姿绰约,可堪倾城之姿。偏偏性子又生得极为飒爽,纵马时英姿灼然,丝毫不输武将。
传来传去,人们便也更加好奇,成亲那日将窦府围得水泄不通,据说更有人为了一睹冯氏芳容,爬上了窦府之外的一棵参天古杨,但人潮拥挤,不仅没有窥得芳容,反而不慎从那古杨树上摔落下来,落了个半生残疾。
如此便更为那位窦家新娶进门的新妇于街头巷尾的传言中多了几分传奇色彩。
冯家虽刚入中原不久,却财大气粗地以十里红妆相送,分外铺张。自此,窦言舟及其新婚妻子一并成为朝中新贵,连着隔日窦怀生上朝时,都被难得心情大好的肃帝出言调侃。人人都艳羡窦言舟前途一片明朗,兼有金屋藏娇的福气。
相较而言,林甫迎娶高宥仪一事,则低调的多。
因是续弦,故而林家并未大摆宴席,只是小范围宴请了两方亲眷和朝中至交。高宥仪本人也极不喜欢这些繁复做派,便再三推拒其兄长高彦邦的种种排场与赠礼,只乘着一顶红艳艳的宝顶软轿,带着十箱红木陪嫁和六个家生丫头,便极其低调地嫁入林家,成为了新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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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栩埋首于书卷之中,桌几上摆放许久的徽州白茶已然冰冷,她恍若未觉,捧起茶盏时方觉得指尖触感冰凉。
秦嬷嬷心疼地赶紧上来将旧茶换掉,复添了热气腾腾的新茶,这才道:“小姐最近也忒辛劳了,仔细学业辛苦而身子吃不消,还应歇歇才是。”
林栩揉一揉已经酸痛的肩膀,却依然不肯歇息。距离七月初的擢考仅剩十余日,她自然万不能生懈怠之意。
如今本旬成绩排名已出,她位居三甲,紧随坤柔郡主与三皇子之后。宋皎灵上次因洇墨一事而成绩旁落,而林栩若是能在之后的擢考中取得甲等成绩,便可顺理成章的以侍读学子中的第一名,成为坤柔郡主的首位亦是唯一一位伴读。
当然,她亦记得傅笙的提点,此事最终还需得郡主首肯才是。
她抿了口茶,埋首不过片刻,便听得门外一阵人声,紧接着便是守在门口的丫头恭声道:
“给夫人请安。”
高氏嫁进林家已有些时日,除去第二日林栩给新妇请安时见过一次,其余皆因为她每日出入皇宫行程紧密而错过,是以至今也只是在府中匆匆打过几次照面。
如今高宥仪骤然来访,她自然是十分欢迎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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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双喜(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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