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掉在地上了。
没想到成为魂魄之后还有痛觉。林栩紧咬着牙，待五脏六腑的痛一点点漫至四肢，气息渐稳后方才睁开眼。
头还疼得紧。
朦胧间只见头顶枝桠灿绿，身旁草长莺飞，倒是一片恬静光景。还没来得及再看清些，远处便传来一阵焦急女声。
“小姐又爬树了！”
声音中埋怨混杂着心疼，由远及近。片刻间便见一双手伸至眼前，将她扶了起来。
林栩看着面前之人，惊了许久方才憋出两个字：“晴芜......”
小丫头近乎嗔怪地望了她一眼，方叹息道：
“小姐成天净贪玩，不过一会子没看着，又出来爬树。这树本就长得歪，您成天坐上去干什么。这下可好，摔得可瓷实，等老爷知道后定少不了......”
晴芜自小伴着她长大，性子一样如此。一边担心一边喋喋不休，让她头痛欲裂。
林栩深呼吸一口，再睁开眼时，面前的情形却没有改变丝毫。
她忍不住上手捏了捏晴芜的脸颊，柔软温热。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寻常的小姐装扮，干净得体，毫无半点血迹。又在脖颈摸索了好一阵子，记忆中面相凶狠的侍卫那一刀干脆利落——如今却再触不到半分伤痕。
·
林栩用了半个多时辰，才勉强接受了自己重生回到三年前的事实。从前她本不信鬼怪，可死后化为幽魂，却是真真切切的。从前她亦不信转生——可眼前所有，由不得她再疑心。
可为何，偏偏是三年前......？
林栩四下看着和记忆中相差无几的陈设，眉心紧蹙，不过思绪回转，便觉得额头传来阵阵钝痛。哪怕相隔数年，从前种种她都不曾忘却。尤其是这一年——改变她人生的这一年。
元贞十五年，她刚好十四岁。
年初洧龙江发了三十年一遇的大水，灾情险峻。父亲勉励勤恳，肃帝青眼有加，委派他负责沐京城北的灾民安置一事。林甫衣不解带地宿于灾区，连日施粥济贫，广受百姓赞誉，人人敬称一声林右丞。连着赈灾数日，待回家时，身后跟着一个可怜巴巴的齐氏，说是流离失所的灾民。
谁知一来二去，不过数月，齐氏便摇身成为府里的侍妾。
林栩七岁那年生母去世，多年来林甫未曾续弦。故而一个柔弱侍妾，并未引起她的在意。然而一年后，便是这位齐氏设局，让她在全大昱的贵女面前颜面尽失，沦为众人笑柄。那时，齐氏已是府内协助处理家事的姨娘，颇得父亲宠爱。
说来也巧，也正是这一年的上巳节，她与周惟衎初次相逢。
九桥湖畔因节庆聚满了春嬉的少女，踏歌起舞。碧水漾着柔波，映衬着袅袅婷婷不绝。她在湖畔不慎摔了一跤，弄湿了衣衫，踌躇间倒见一个陌生小厮送来了柔软如云的暗花锦。
抬头望去，远处玉兰花开粲然，锦簇间立着那么一人，隔着水雾飘然若谪仙。
不过是两情相悦、情定此生的俗套故事，话本中早便讲腻了。她那时没有别的追求，求得一位如意郎君，还是相貌家世都顶顶好的郎君，本就值得庆幸。
眼下细细想来，她前世所有的悲催，都在这一年埋下伏笔。倘若正是三年前的一切造成了她日后的悲剧，那么如今重回到元贞十五年......
倒似冥冥中的天意。
林栩手指轻叩桌台，只是略加思索便觉得头痛不已。晴芜适时上前端来了早已备好的茶水点心，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物什。藕丝糖、酪樱桃、梅花酥......家里厨房本就手艺精湛，她向来贪食甜味，每日的茶点便翻来覆去，从不重样。
可她只是轻扫那堆满糕点的食盘一眼，精致的眉眼低垂，幽幽泛着冷意：
“替我备些东西。”
这一句吩咐没头没尾。晴芜摸不准如今小姐的脾气，只觉得自她醒转后性情大变，总是阴霾得很。心中正泛着嘀咕，便听见林栩的声音泠冽如林涧清泉，掺杂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我要给娘亲上香。”
.
梁霜予的牌位端然立在林家祠堂中，之下放置着新鲜瓜果等贡物，平日里负责看守打扫的婢子都已悄然退去，硕大的宗祠内空荡荡只余她一人。
晴芜按吩咐守在祠堂外，依稀能从门缝处听见里面的林栩祷告呢喃。
小姐自七岁那年意外失去娘亲，此后性情逐渐乖张，毫无大家闺秀的端庄。人人皆言小姐再无儿时那般娇憨可爱。而她近身伺候小姐多年来，知道这林家宗祠一直是她心中的禁地，即便逢年过节，都从未见她踏足。更别提，闲暇时亲自来上香祝祷了。
晴芜思索不过片刻，却忽然发觉，不知何时宗祠内的祷祝声已经依稀渐不可闻。
四周安静地只能听见她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晴芜心中泛起几分惊疑，慌忙便小心上前推开紧闭的大门。然而还未等她定睛辨认清楚，便见一道白光倏地向她飞来，与此同时，她的脖颈间便传来被尖锐硬物抵着的痛楚。
那是一把极为锋利的匕首，刀尖直指她的脖子，而执着手柄的林栩眼神冰冷，含着寒意森森。
“自己招吧。”
晴芜喉咙发紧，刚想要张口辩驳，余光便扫见林栩握刀的指节泛白，加重了几分力度。
“你给我下药多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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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醒转（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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