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把以破坏为天命的刀。若不摧毁什么,它也无法存在于这个世上。
例如,踏着半空中的小路,一个女孩子正笑着跑向她的父亲。这把刀于是追上去,刀刃横过,将她脚下的路赫然划开一道断崖。近在咫尺的父亲,刹那间隔了在断崖的对岸。
他的身影也变得阴沉。晦暗不明,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小女孩一愣。她这才看见,四面很静,空寂中有白茫茫的水垂落于半天。不见源头,亦不见奔赴的去路。
流波坠下,声音破碎,比寂静更轻。
——这不是现世吧。
女孩想着,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歪曲。——这里,比现世还要残酷;现世里,父亲七年前就病逝了,但女孩子依旧能追随在他身边,在自己难以为继之时,借着他的扶持跌跌撞撞走下去。
——我有办法再看到他一眼。——
例如这一次,女孩子又满带委屈地向他冲过去。“有人要把我抓走!”她想大喊,“一个怪人,他找到了我的包裹,他说是我偷的,他指责我是个贼,但我只是想把你找回来而已!”女孩的笑容一下子破裂了。她不是在笑,从来没笑过,只是在哭泣中勉强做出微笑的表情。——没关系,就算脚下的路断了,我还有我们的信物!——女孩子握紧手中一只木勺,勺子上有明亮的格纹在闪动。——凭借信物,我无论如何也能到达你身边!——她在飞散的泪水中一跃向前跳去,木勺的花纹凌飞而起,铺开在面前的空间里,化作一道格子长桥架于万丈悬崖之上。
然而这时,女孩视线一抖,只觉一袭狂风从虚空中向她涌来。不只是风,身前的一切景象都簌簌地止不住震颤。女孩子顶着风暴睁开眼睛,看见横亘在她和父亲之间,无依无凭的空气里,竟有一道狰狞的裂痕将时空割裂成两半。又是刚刚那件奇怪的利器,看不清形状,却临空劈下卷起了长风。女孩泪如泉涌,在暴烈的风中伸手向父亲抓去;可令她惊惧万分的是,那身影倏然开始异变,仿佛在震荡中神形分离,轮廓消解,形状亦随之覆灭。父亲的身形与五官一点点变薄、变刻板,女孩子突然看见,立在断崖对面的人像,慢慢退化为悬在半空的一片格子图案。
她空落落地依旧想往前走。
银发人站在不远处,置身于这个由他开启的苍茫结界里。他衣襟下的罐子被打开,方才飘出一片花瓣,循着女孩子的身影悠远向前飞去。花瓣零落的一瞬,女孩脚下的路无声断裂为两截,断口平滑,像被什么薄片丝丝入扣地破解;而那指腹大小的花瓣,蓦然延展,瞬息就增长到了千百倍的面积。
绢缎一样的表面,柔软尽退,露出一丝刀的冷色。
这把武器,会在破坏之中疾速生长。半人高的刀身还在延伸,渐渐高过人头,颜色由柔白转暗至纯黑。当刀刃再次斩向女孩子面前,漆黑的刀身幽然成形,挑出刀刃顶点一道凝光的锋棱。
银发人抬起手,去接刀身之间穿出的一截锁链。他的眼中映出夜色般的刀面,以及刀面上,一尾从刀柄缭绕至刀尖的花纹。——还不是这把刀真正的样子。——银发人凝望着暗影鎏金般的纹路,只见其以朦胧花叶为底,上刻浅淡圆弧,远辨不知为何物。
——他最终的形态,是一个人。——
银发人见过很多次了。再经过几次削砍,汲满力量的刀会化为人形,因而兼具刀的剽悍和人心的缜密与凶残。这一次他也很快会出现,当着女孩子的面,活生生地撕碎她的父亲。
——当然,只是“父亲”的幻象了。已是阴阳两隔,她却还不肯认清;已剖取出幻象的真身,那片格子图案,她却依旧选择沉迷。篡改感官的力量,在她心里沉淀得太深了;黑色的悍刀临头劈下,这一次,直直对准了那片格子花纹。
银发人握紧手里的链条。——玩得开心吗?——刀口还未触及,刃下的风已将格子图案压得四散裂开了去。残存的幻象渐渐化为了粉尘,只剩半边身体,像是倾覆的雕像跌落了下去。
格子幻象伸出仅剩的手臂。
“棉朵……”它朝女孩子的方向呼唤道,可很快,半边脸也被挤碎,发不出别的声音了。
此后棉朵见到格子花纹,将不会再看见父亲的形象。
银发人微微闭目,望着链条彼端越来越明晰的刀。刀刃已切在幻象的头顶,稍微一动,剩下的半边脸也会就此泯灭。——这是一把决绝冷彻的刀,一切事物,它都喜欢抹得干干净净的——银发人期待着那决断的最后一斩,然而这个时候,宽阔的刀倏然停住,悬在幻影之上一动不动了。
——他又怎么了?……短短几天,已经反常了多少次……——
破坏终止,刀身亦没有再增长。
过了一会儿,大概力量耗尽,那把刀渐渐从空中消失了。
幻象还剩下一只眼睛,若隐若现看着跪倒在地的女孩子。
可银发人的结界已被耗尽。这幻象,没有机会再削去。
》》》
走在山路上的人俯下腰去,轻轻碰了碰地上一棵小草。
草叶“噗嗤”一下扭动了起来。山路背后,清幽的村寨还湮没在夜里;往前看去,不知名的异乡,点点灯火已像宝石滚落出珠匣。来去不同路,唯有路边野草,山前山后皆挥舞不止,是这一路不变的风景。
山背后,惊惶的人们了却一桩心事。失踪的棉朵找到了。人们在山上一处小沟里,发现她倚着山坡睡了过去。除了被砸破的手,没有受到别的伤害。
她身旁的山洞里,还放有一个精美的布包。
听到这个消息,一位曾在山里投宿的商人,立刻从外乡返回了山中。其实他从没有走远,一直守在邻村等着棉朵的消息。经过棉朵的确认,商人认领了那个包裹;他一样一样取出包里的物件,长舒一口气:“哈哈,都在,都在。——不过这包裹怎么打湿了?”
原来,山洞里有一条暗渠,水漫上来,把布包浸透了。
人们问:“你的包裹,怎么会在棉朵手上?”
商人嘿嘿一笑:“这个、这个嘛……我原本让那女孩子帮忙拿一下,结果她不是被掳走了嘛。嘿嘿嘿嘿……”
丽卜从警局出来,也去看望了棉朵。他愣愣地望着她说:“真的、真的是你……我先前看到的是一只熊……”旁边的人哈哈笑起来:“你怎么又魔怔了?是不是闹肚子还没好,吃不下饭饿昏了头?”丽卜已经说过了,他把棉朵错看成熊,就因为当成了熊,他把棉朵打伤拖走了。但是这种傻话,谁会信呢。
更何况,人们知道歹徒是谁了。那个身穿素袍子、戴着兜帽的苍白男人。可这人从警局逃走了,不光如此,人们查出,他还欠山村旅店一晚上住宿钱。这事被商人知道,他用一点五倍价格把钱补给了旅馆。人们觉得他豪迈,也就不再追问他的包裹怎么跑去了棉朵那里。
那个戴兜帽的男子。人们再没有看见过。
“所以他走了吗……”丽卜喃喃地问。他突然想起来:“瓶子?他的瓶子??——!”丽卜冲上山去,四下翻找着那只灰白色有裂纹的瓶子。可是,正如他心里所知的那样,到处都没有瓶子的踪迹。
瓶子曾和包裹一起,被棉朵放进了山洞。可山洞里有暗渠,涨水时,把纤小的瓶子卷进了水流。
暗渠穿入山体,在幽暗的隧道间不知去处。
对于这些事,棉朵已经想不清了。她倚着墙坐在地板上,懵懵然记不太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棉朵摘下头上的发带,格子花纹间,一只微笑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棉朵一惊,握紧发带仔细凝视着,然而眼睛像雾气一样飘散,仿佛在告诉她,可以留恋,但不可挽留太多。
那只发带啊。
还有别的人也记得它。
走在山径上的人拍拍小草,起身绾了绾自己散下的长发。——露宿在外的棉朵,沾染灰尘,却小心将发带洗得干干净净。——扭动的草叶扑起一层落叶与薄土,银发人伸出手,下意识挡住了系在腰间的罐子。
——那些孤独前行,却仍在执着惦念的人啊。
他垂眸望着那只小罐。
——这一次,没有看见他的样子。——
银发人随着路,走去未知的景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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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 例如,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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