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州乃是南北地域交接之处,此地来往百姓密集,商贾更是数不胜数。
河岸两旁翠枝林茂,树木葱葱,有北方高大挺立的国槐,也有南方繁茂青密的香樟,正如这禹州的多容姿貌。
有德躺在客栈的床铺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船屋狭小低矮,纵然她身高不够,却也总感觉憋屈。
当然更多的原因便是顺利到了禹州,这代表此次逃跑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有德觉得这真是自由的空气啊!
而阿牌规规矩矩的坐在木椅上一角,不知是第一次住客栈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房间,让他显得有些局促。
房门很快从外面敲响,传来伙计的声音:“小公子,你要的热水烧好了。”
有德从床上坐起来,压低了声音:“进来吧。”
两个客栈伙计一手提着两桶热水,走到屏风后面,将水倒入浴桶之中,又在角落的存放的大水缸中取了些凉水中和。
阿牌很自觉的站起身,随着那两个客栈伙计一起走出了门,将房门紧紧关住,随后像个门神一样一动不动的守着。
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起初频繁,到后来渐渐的消失,直至有德收拾妥当后从里面喊了一声:“阿牌,让他们再烧些热水来。”
“是!”
有德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只觉得浑身上下畅快极了,在丞相府时她几乎是日日都要沐浴,那时候她有个白玉池子,洗澡水是从西山运过来的泉水。
宝气还会在池水中加入清早采摘的花瓣儿,和各种花露。而珠光则是坐在水池边给她按摩肩背……
“害,真他妈的落差大!”
有德有些不满,但既然是自己选的,那也没办法怨恨谁。不过早晚有一天她会回去的。
又一桶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有德摸着半干的头发,随口说了句:“阿牌,你也洗洗,我去外面溜达一圈。”
刚迈出几步,就听身后的阿牌极其抗拒道:“不…我不洗……”
有德诧异的扭过头来,这是阿牌第一次忤逆她的意思:“为什么不洗?”
只见阿牌紧紧握着自己的衣襟,不停的摇着头,贴在墙上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却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为什么不洗?”有德又问了一遍,见他依旧不回答,心中隐隐升起怒火。
先不说从燕州时就因为他这个脏样子差点儿就做不了船,就说刚刚进客栈的时候,掌柜的也是面露嫌弃。
有德又声泪俱下的讲起那个家道中落的小公子与他的忠仆的故事,这才让掌柜的心软,同意让他们住进来。
今日住上一晚,明日又要坐船南下,若是人家不让他上船,那么自己编造的这个故事还能用到几时?
“必须洗!”有德命令般的说着,随后便转身离开房间。
有德蹲在房门口把干净的白棉巾擦着头发,直到半干的发丝已经没有了水分,却没有听见里面有丝毫的水声。
这小子怎么这么执拗,有德‘啪’的一声将棉巾扔在走廊的地上,直接推门而入。
果然不出所料,阿牌坐靠在墙角,见有人推门而入,下意识死死握住衣领,凌乱的碎发下那双眼睛十分警惕,待见到是有德后,那种戒备才消失。
而有德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心中升腾起的怒火竟然无缘无故的消散了,她直觉阿牌害怕洗澡,一定是有内情。
想到这里,有德缓缓关上房门,坐到阿牌对面的凳子上,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他身上。
阿牌有些窘迫的缩了缩脚,尤其是将已经露出露出大脚趾的鞋子朝向内侧,不想让有德看见。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有德有些内疚,回想起第一次初见他那时候还没有鞋,现在脚上穿的这双不知是从哪儿捡的,自己当初让他去买衣裳,竟然也忘了让他买双合脚的鞋子。
是自己不够细心,竟能忽视他至此。
有德的声音放低放柔:“能给我说说,为什么不愿意洗澡吗?”
阿牌将头埋进双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洗…洗澡……会带来麻烦……很大的麻烦。”
麻烦?有德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耐心的说道:
“什么麻烦?你瞧,咱们从燕州坐船,再到刚刚开客栈,旁人都因为你的外表闲言碎语,甚至不愿意让我们住进来。我可以说两句话骗骗他们,但总归不能骗一辈子不是?”
对面的阿牌沉默,有德一看有戏,便继续劝和道:
“当然,我不会嫌弃你,不会强迫你。等你什么时候愿意给我说了,再把你的顾虑都告诉我。好了,我出去给你买两身衣裳,还有鞋子。还有你身上的伤,也需要擦药。”
说着,便打开房门,大步离去。
阿牌抬起头看着她的背影,愣愣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传来流水声,而原本该去成衣铺的有德在靠在走廊的木柱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禹州的街道很少热闹,这里是南来北往的聚集之地,关键枢纽,有南方最新款式的布料衣裳,新鲜茶叶,还有北方的兽皮狐氅,人参鹿茸。
吃食也是千姿百态,特色俱全。有德先是去了成衣铺子,给阿牌和自己买了两身衣裳,几双布鞋。
又沿街一路逛着,想要买些吃食。客栈虽然有饭菜,但哪里比得过街边特色小吃?
香酥鸡,锅炉烧饼,灌汤包子,油炸小黄鱼,桃花香饼……这期间也有黑心商贩看有德是个小娃娃,想坑她一比。
可惜这具小小的身量里装的是个几百岁的老妖婆。
有德看着手中的大包小包,又开始怀念起以前丞相千金的日子。准备原路返回时,忽听人群一道尖锐的叫骂声。
“老不死的糟老头儿,二十铜钱的发钗卖我一两银子,还没带几天就已经稀巴烂。你挣钱不要脸,坑我这寡妇的银子。色心滔天哟,大家快来看啊!“
有德两眼放光,顺着人群便挤了进去,只见众人围聚在一卖首饰的摊贩前,一女子坐在地上死命抓住一个老头儿的裤脚不放,哭爹喊娘。
“大家都来看看这个奸商,都来看看。欺负外来的寡妇,缺不缺德,要不要脸,你这种人怕是将来儿子娶了媳妇,都要提防着你!”
那老头儿头发半白,脸色通红,一脸恶相的骂道:
“少给我胡搅蛮缠,几日前买的东西,你如今才来退,谁知道你是不是掉包了?”
坐在地上的女人一听这话,立马站了起来,拔下头上的簪子,唾沫横飞:
“你骗我说这簪子是镀金,可我才带了两天就掉了一半的颜色,将里面的铁疙瘩露了出来,如今你居然不想认,还不是欺负我是个寡妇?”
说着,便双手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撒泼似的大喊大叫:“诶哟,我被人欺负。我不活了,我活不下去了!”
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的头往老头儿的身上撞,也不知是不想活了,还是想撞死这老头儿。
有德眼尖的瞧见那女人还偷偷的将鼻涕眼泪甩到那老头儿身上,手不断的往下探,真是有够缺德的!不过她喜欢!
最终可能是老头儿惜命,给退了钱,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女人接过银子,立马梳好头发,擦干眼泪,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鹅蛋脸,小琼鼻,是个清秀的长相。
她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扭头便挤开人群走了,七拐八拐走到僻静的小胡同中,她才从衣袖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忍不住偷笑起来。
忽然一声稚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分我一半!”
郝四娘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居然是个肉嘟嘟的小娃娃,瞬间放下心来,不耐道:
“哪来的小孩,去回家找你爹娘去!”
有德双手都拎着东西 ,只能抬起下巴指了指女人手中的钱袋子:“分我一半!”
郝四娘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缓了几息才道:
“小屁孩,赶紧滚蛋!小心我打的你爹娘都不认识你!”
有德咧开嘴露出一笑:
“你既然是偷的奸商的银子,被我发现,就要分我一半!这是规矩,知不知道?”
郝四娘的柳叶眉一簇,双目惊恐,这个孩子竟然看出来自己是小偷?一时间她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而有德也站在原地不动,笑意吟吟的看着郝四娘凝重的面容。
郝四娘纠结为难,但终究还是固有的思维打败了内心的不安:
“就算你看见我偷东西,可你只是个孩子,没人会相信你的话。所以,小妹妹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姐姐我就先走了!还有,我们道上可没有谁见着偷银子,就要分一半的规矩!”
有德咧着嘴将手中的东西整整齐齐的放在地上,笑道:“姐姐,这不是你们道上的规矩,是我自己刚刚定下的规矩!”
随后巷子里便传来吭哧吭哧的声音,一刻钟后有德双手拎满了东西,腰间挂着一袋银子,乐呵呵的走出了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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