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伶下去后,青枫在门外禀道:“殿下,舞乐坊来人了,说是曲目已经编排好,请殿下过去指点。”
“哦?”齐同晏的脸上这才绽开些笑容,如以往一般轻快,“速度挺快的嘛。”他走向门外:“走,这就去看看他们练得怎么样了。”
还未踏过舞乐坊的门槛,眼尖的秋娘已经迎了上来,嘴上念叨:“殿下可算来了,惊蛰他们这几天日日操练,已经是有模有样的了,只待再让殿下把把关,不日就能进宫为陛下献上。”
“嗯,秋娘向来有心,想必能为陛下带来一场悦心的歌舞。”齐同晏随声应和,跟着秋娘的步伐踏上木梯,来到三楼的一个空旷雅间。
“殿下在此稍候片刻,秋娘已经让人去叫他们过来了。”秋娘执着绣花团扇,颇有分寸地与齐同晏保持了一段距离。
舞乐坊中多的是以艺为生的伶官,他们或男或女,或歌或舞,亦或是抚得一手好琴、弹得一手好琵琶,皆是有的。其中有二十四人可说是坊中招牌,以二十四节气为自身艺名,齐同晏为皇帝准备的这场舞曲,正是由这二十四人组成的。
“来了来了,”秋娘远远地望见人来,忙不迭地招呼,“今日殿下恰好得空,你们可不要让殿下失望。”三两句的寒暄与嘱咐完毕,浩浩荡荡的队伍很快就列好阵形。乐者、歌者、舞者各就其位,随着琵琶声的悠扬起调,水袖依次拂过桃花面,带起风声阵阵。歌声轻灵如浪,连绵不断,悠悠荡荡地在这空中散开……
一舞毕了,齐同晏拍手赞道:“好!各位有心了,三日后的宫宴上,还要麻烦大家帮本王挣个脸面了。”
“殿下说笑了,我们才是,能得殿下赏识入宫为圣舞乐,真真是殿下抬爱。”秋娘也是笑逐颜开,不忘说着客气话。
齐同晏正想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有人轻叩门扉,止了他的话头。在得到允准后,一个丫鬟推门而入,在秋娘的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连带着秋娘的脸色也变得不太自然。
“发生什么事了吗?”话音未落,齐同晏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喧嚣,这喧嚣不似以往的热闹,更像是谁引起了众怒。他将视线转向那刚进来的小丫鬟,用眼神询问,一旁的秋娘连忙抢答:“不碍事,只是六扇门的人说要找人,暂且不让大家伙出去罢了。当然这与殿下绝无关系,殿下只管随意进出。”
“原来如此。秋娘莫担心,六扇门的人办事向来公正,想来不会平白诬人。”齐同晏起身,“三日后,我可还要靠各位替我争光,大家好生休养才是。”争不争光的其实都是胡扯,说出来让人觉着好听罢了,向来对他漠视如常人的天子又怎会看得上坊间的歌舞?齐同晏淡然地想着。
下至一楼时,方才的喧嚣劲已经过了,只有稀稀拉拉的一点不情不愿的声音。齐同晏环视一圈,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探探姐?”
云探探转过头来,只讶异了短短一秒:“殿下也在这里?委屈殿下了,我需要确保贼人没有潜入这里。”
齐同晏点点头,看得出来她很忙,连跟他解释一下来龙去脉的功夫都没有。
他向四周望了望,随机选中一名五六十岁的老汉,迈步走去,和颜悦色道:“伯伯,你知道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吗?”
那老汉先是有些战战兢兢,见来者无敌意,才松了口:“这女的忽然进来说六扇门办事,说那沈什么宋啥的……总之就是很有名的那个啊,说是要抓他,还让人堵了各个门窗,要一个个看。”
“沈宋瓴?”江洋大盗沈宋瓴,上京通缉榜排名前十的常驻选手,但常年只在第十位。因为他每每窃取他人财物时,都会留下借条,且必定会在一周之内物归原主,久而久之,大部分人也就不怎么把他当一回事了。
“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老汉用拳头一敲手掌,连声应和。
沈宋瓴这家伙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云探探一直对他的盗窃行为耿耿于怀,曾立誓要将他绳之以法。这会儿许是沈宋瓴又偷了谁家的宝贝闹到了衙门处,六扇门又抓住了什么新鲜的线索,才会有现在这种局面。
明了事情缘由后,齐同晏觉得自己待在这里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不再理会,抬脚跨出舞乐坊。
月初东升,街巷交错,各色摊点在街道两旁缀饰。杂货商们卖力地吆喝着,引来无数人声,造就一片繁华景象。
“周伶的事,回去派人送一封信到左丞相府上,就说我瞧着他心生喜爱,想留在身边。”
“是。”
徒步回到燕王府时,齐同晏随口问了句周伶的情况,得到的答案是他在后院练剑。他心下惊奇,便悄悄来到后院,借着茂密竹林的遮掩,观察着黯淡天幕下的周伶。
周伶的剑招很乱,全程只是在没有章法地从各个角度随意劈砍,又偏偏每一下都是卯足了力气的长久停顿。
破空声阵阵,时轻时响,周伶一个没稳住,剑柄从他的手中脱出,落在远处的地上发出“哐啷”的声响,人也随之摔倒在地。周伶不哭不闹,淡定地爬起身,弯腰去拾掉落的剑。
齐同晏从竹林的阴影处走出来,问:“你想学剑吗?”
周伶的里衣已被汗液浸湿,额头也遍布汗渍,这在春寒料峭的时期可是难得。他抬头,直直望向齐同晏,说:“想。匕首也行。你会教我?”
“可惜,我会的只有剑与弓。虽说只是入门级别,但教你,应该也够了。”周伶手上拿着的,是不知道从燕王府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的剑,被齐同晏轻而易举地顺来,“你还太小,不适合用这些剑,明日我带你去挑一些相匹配的。”
“好。谢谢。”
齐同晏随手挽了个剑花,上前几步来到中央空地:“怕你晚上惦念着这事睡不着觉,先给你示范一遍。”
周伶识趣地退开几步,而齐同晏恰在此时随风起舞。他足尖轻点,脚下几步虚移,身形如月华白练的延伸,在月色中一展敏捷身姿,带动着衣袂的翻飞,凌空飒飒作响。
收招时,齐同晏将锋利的剑刃架在周伶脆弱的脖颈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不过分的要求,我可以满足你,条件是无论你做什么,都必须以燕王府的利益为先。”他将刃身微微向前一递,周伶的脖子上顷刻间出现一道血痕,“要知道,我不信任你。”
“我知道。”面对锋利的剑刃,周伶无动于衷,垂手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很好。”他收了剑,交给一旁的下人收好,又对周伶道:“跟我过来。”也不管周伶听没听话、跟没跟着,他径自走入自己的房内,翻找着什么。
周伶跟着他进入房里,站在桌边,漠然地看着齐同晏,不知道他还要做什么。
“过来坐下。”再回过神时,只见齐同晏翻出了绷带、草药、金疮药等物品,招呼着周伶坐在椅上。周伶也不推拒,看懂齐同晏的意图后顺从地坐下,微微扬起脖子好让他更方便上药。
“十二岁的年纪,是不够做我近侍的。这小身板,别人只会以为我在带小孩,而我丢不起这个人。”齐同晏熟练地在周伶的伤口上清洗、敷药,最后又缠了一圈绷带,“反正我想你也不是真心想当这个近侍的,我也只是给你挂个名。”
“我不管你来我府上到底是想做什么,总之前提是不能牵扯到旁人。”齐同晏撂下这句话,拍拍周伶的肩膀示意他起身:“行了,回去吧,这几日记住伤口不要沾水,换药的时候自己来或者喊别人帮忙。”周伶没应,但齐同晏知道他听进去了。
翌日,趁着大好日光,齐同晏正要遣人去叫周伶,忽有下人来报左丞相登门拜访,此刻就坐在正厅等候。
“左丞相?他怎么突然来了?”要知道平日二人素来毫无交集,此番前来,只怕是为周伶一事。齐同晏不作他想,依着礼数来到正厅迎客:“不知丞相大驾光临,希望本王府上的下人们没有出什么差错。”他缓缓落座,客气地问道:“丞相今日怎么有空来本王府上做客?”
年逾四十的左丞相堆起满面笑容,笑呵呵地与齐同晏互相客套,几番过后才切入正题:“听闻昨日下官府上的一名孩子冲撞了殿下,殿下无恙吧?”
“那么点大,撞不死本王。”齐同晏满不在乎道,没有注意到左丞相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
“下官府上的人说,是那毛头小子硬赖着殿下,殿下无奈之下才将他带回去的。”左丞相试探道,“这孩子年纪小,尚有许多不晓事的地方,留在殿下身边,只怕是会日日冲撞殿下,碍殿下的眼。不如还是把他放在下官身边?下官一定严加管教,绝不让他再次惹恼殿下!”
齐同晏有些意外,只是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孩子,也值得与他素无交集的左丞相亲自登门要人吗?何况这周伶……那就是说,对于左丞相来说,周伶还有用,所以才要将他留在身边?
但那些都与齐同晏无关,皇族血亲的身份摆在这里,他自信左丞相没法把他怎么样,也无法执意将周伶带回去。“但他很对本王胃口,本王想把他收到府上,不行吗?”
“这……”左丞相面露难色,几番张口欲争辩,却都觉得说辞苍白无力,在这随性的六皇子面前不值一提。他对齐同晏的行事风格略有耳闻,随心所欲、无所顾忌,想便想,要便要,利弊权衡皆不在他眼中。
最后左丞相只好放弃:“罢了,殿下既然喜欢,就让他住在殿下府上吧。”
“本王瞧着大人如此眷恋不舍,想必周伶对大人来说很特殊吧?”
左丞相的脸色当即一变,马上又镇定下来:“实不相瞒,周伶是下官故友之子,故友临终前托我好生照料他,所以下官才会如此不舍。”
齐同晏不置可否:“原来如此,那就请二位安心,本王不会亏待他的。”
“是……谢殿下。”左丞相硬着头皮说完这句话,又与齐同晏扯了些家长里短,方才退去。
“呵,故友之子,你信?”左丞相走后,齐同晏不屑冷呵道。
“竹篁已经在查。”齐同晏的语气虽带着不屑,青枫却并不害怕。这是他跟了将近十年的主人,又因齐同晏对自己人宽和的性格,二人之间无甚隔阂。
“嗯,让他查着吧,不急。”齐同晏拂了拂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吩咐道:“带点银子,喊周伶出门挑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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