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卑月使臣大举入京,大皇子齐珺以仪仗相迎,一时上京热闹无比。
“是卑月圣女!这就是卑月圣女吗?长得可真美啊!”“这是卑月的红莲吧?真好看!”
齐同晏带着青枫站在路旁,远远便能看到那行进而来的长长的使臣队伍。最前方的人高坐在长鼻象上,身上戴着无数个手镯脚镯,眉眼疏狂,傲气横生,正极自在地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挥手,身后跟着数人行进整齐的士兵。士兵背后跟着的是一辆形制特别的花车,整体做成了盛开的莲花状,由卑月独有的红莲花点缀,莲心处立着一位红衣少女,妆容鲜艳,极尽张扬,她本人却面无表情,手上捧着一盏红莲形状的花灯,眼眸低垂。
齐同晏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队伍从他面前经过,转身正要离去时,不经意间,红衣少女在此时抬头,与他对上视线。因为是转身的瞬间,所以只有那么一刹那,但尽管是这一刹那,也够齐同晏看清她苍白的脸色了——简直毫无血色。眼尾与唇瓣极度鲜艳的红,与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两相对比红白分明,在日光下甚至似乎隐隐可见青筋血管。还有那双眼睛,不是沈宋瓴的那种干净澄澈毫无杂质,也不是周伶初来乍到时那种死气沉沉,而是什么东西也没有。
什么东西,也没有。
不是说她没有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里,齐同晏什么都看不到。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但别国的陌生人而已,他不在意。与他毫无交集的人,何必在意?
齐同晏转过街巷后,迈入的是骁骑将军府。府前的侍卫都是将军府的老人了,自然认得齐同晏,资格再老一点的,甚至还会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看着六殿下长大的。
“裴伯父在府里吗?我来看看他。”齐同晏礼貌问,身后的青枫手上捧着一堆慰问品。
“在呢!殿下在外有个把月了吧?这也没个人来找他说说话,寂寞着呢,天天念着你俩啥时候能有个人回来。”将军府戒备森严,便连门前侍卫也是从前随裴壹父亲裴沉枝作战的老兵。
“我这不是就来了吗?保证把他老人家给哄开心了。”只有齐同晏自己知道,这句话有多么虚假。毕竟他此次前来,关键并不是慰问老将军。
“老裴知道你来了啊,肯定开心!”门外的老兵乐呵地将他请进,又回到自己岗位上。
经过下人通传后,裴沉枝用湿布擦着脸上的汗,在仆人的搀扶下,从后门拖着一只脚慢慢走了过来。在见到齐同晏后,他的神色明显爽朗起来:“殿下回来了?哈哈哈,好啊!回来就好,没遇上什么事吧?”
“裴伯父不必为我担心,我能有什么事?”在齐同晏还小的时候、母妃还没去世的时候,是裴壹这个话痨将他硬生生拽出了那个安静密闭的自我空间,从此时常在他耳边聒噪,齐同晏也是那之后才接触到裴沉枝的。裴沉枝对他来说,不亚于除父母之外的第三个亲人长辈。
他示意青枫将慰问品放下,仔细询问了裴沉枝的近况,倒是和先前大差不差。无非就是在家养养老、在外练练兵,日子安生得很,这让齐同晏放下了一半心。齐同晏认识裴壹时,他就是个只由父亲带着的娃,据说母亲是生他当天去世的。虽然自小失了母亲,但在齐同晏的记忆中,他并没有从父子二人的脸上看到过失落消极的神色,他们总是精力无限的样子。
慰问得差不多了,齐同晏才开口问出了他现在最关心的事:“裴壹现在还守在西南那边吧,可有给伯父写过家书?”
“那小子啊,有是有,不过学会跟我说谎了!”裴壹示意一旁的下人拿来一个已经撕开的信封,将其中信纸取出,摊开递给齐同晏,“我只是年纪大了,又不是傻了,西南那啥状况我能不知道?这小子还非写什么一切顺利。”
齐同晏接过信纸,先是被那丑得不忍直视的字迹糊了满眼,继而又被那张牙舞爪的字体冲击了一身。哈……好久没看见裴壹的字了,这种不忍卒读的感觉真是不让当年啊,齐同晏感慨。他定下神,眼睛一闭一睁,向字里行间细细看去,勉强认出了几个字,七零八落地拼凑成话语,大意就是不必担心,一切顺利。
他将信纸折好,问:“裴伯父,西南那边如今怎样?”
“西南那边是乌蛮族嘛,惯会用些小技俩,什么巫术蛊术的。刚对上那会儿我们确实吃了大亏,后面也就稳定下来了,只不过这乌蛮族也难缠,不然能僵持这么多年呢?”久战不胜,裴沉枝却毫不在意,“可别说我不关心儿子,老夫这是有意锻炼他,压压他的急性子。”
“久战不胜,裴伯父不担心吗?”齐同晏问。
“没胜,但也没败是不。不过我相信我那儿子,肯定一直在努力寻找破局之法。上京这边能提供的帮助也就那样了,剩下的还得靠他自己。”
真不担心?齐同晏才不信。那可是他现在唯一的孩子。
齐同晏将隐忧藏于心底,面上笑道:“那我就祝裴壹裴将军能够早日得胜归来,好好孝敬裴伯父了。”
“好好好,这娃子有几年没回来了,殿下有空也可以去封信,叮嘱他别总不放心他老子。”
齐同晏连连应声,寒暄间,外面有人禀道:“裴老,外面有人找六殿下,说是皇上传他进宫。”
“哟,皇上找你?你快去吧,记得自个儿开心最重要啊。”裴沉枝不忘叮嘱。他是知道的,齐同晏并不怎么受皇帝重视,甚至到了被漠视的程度,至于其中原因,裴沉枝只能想到无非是母妃不得圣眷。
听到皇帝传他进宫,齐同晏也是先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过来。朝中如今最大的事就是接待卑月的使臣,估计现在传他,所为的也离不开此事。“好,裴伯父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走出将军府,刚来到皇宫门口,就看到齐遐流等在宫门口,正朝自己来路这远眺。看着齐遐流一副望眼欲穿的模样,齐同晏不由觉得好笑。他加快了脚步,来到齐遐流身旁:“二皇兄是来接我的?”
“是啊,你说你,使臣来了还在外面乱跑,真不怕父皇治你啊。”齐遐流能力不俗,但对齐同晏的处境并不能感同身受,“卑月的人已经来了,就在里头,大哥正在接待。父皇说要皇子们全部出席,我要进去的时候恰好碰上三弟,他说让我去叫你,没成想你还真没待在自己府上啊。”他自在地揽过齐同晏的肩膀,说:“走走,现在进去也不晚,我可听说卑月这次还带来了他们的圣女,沿途百姓都还在讨论这件事,赞人家美得不可方物呢,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齐同晏被揽着,语出揶揄:“皇兄你如果总去看那姑娘,不怕父皇又想给你赐婚?”因为秦昭帝想而齐遐流不愿的乌龙已经闹过很多次了,所幸他待女孩向来温柔有礼,至今从未有人难堪过。
一提起这茬齐遐流就忍不住叹气:“唉,都这么多次了父皇也该死心了吧。”他夸张地叹道:“怎么就没人懂我呢,你懂的吧?我是真没喜欢上谁,何必耽误别人呢!”
“但以我们兄弟的情况,我觉得父皇一定会逮着你薅的。”大皇子已经代表昭国与卑月结为秦晋之好,三皇子终生只能坐在轮椅上,无人愿嫁他,七皇子年岁尚小,秦昭帝又溺爱得很,至于齐同晏自己……皇帝都无视他,自然也不会为他操心这种事,他自己也还没有此类想法。
闲谈间,二人已来到大殿门口。远远的,从门外就能看到里面坐着许多人,个个神情不一,什么样的表情都有。齐遐流带着齐同晏跨过门槛,一齐行礼:“儿臣来迟,希望没有扰到诸位大人雅兴。”
秦昭帝只是虚应一声,心思全不在这,免了他们的礼便让人赐座,转头又与一旁那位身上戴着无数个手镯脚镯的人攀谈。
“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秦昭帝问,眼中是止不住的艳羡与贪求。
“自然是真的,可惜多年前让他逃了,也不知道还活没活着。”座旁青年一头蓬松的棕色卷发,身上服饰怪异,布料半遮不遮,四肢穿金戴银,镯子碰撞声随着他的动作从未间断。
“真是可惜,这简直可以称作是天下至宝啊……”秦昭帝惋惜地抚上自己的胡子,一阵叹息后方才想起来介绍,手一抬指向座下一排:“三王子请看,这是朕的几个儿子,三王子既是代表老国王来的,不妨也认识下他们。”
贺兰台顺着秦昭帝所指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各式样子的人。最前面的端坐于桌前,朝他遥遥敬酒,声色温厚:“齐珺,敬三王子一杯。”这人他认识,刚刚一直在接待他们的就是他。
齐珺下面的那一位是坐在轮椅上的,可见这双腿是废了的,不值得他注意太多。再后面?哦,十几岁的孩子,幼稚,看不入眼。
他的目光轮转到最后面的齐遐流与齐同晏身上,齐遐流倒是热情,站起身朝他朗声道:“幸会幸会,早闻卑月三王子神通,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这马屁是张口就来,这酒也是端起就喝。
“哦?本王子有什么神通,你倒说说?”可惜贺兰台分外讨厌这种做作的马屁。
齐遐流眼珠一转,面不改色,说:“三王子能够代表老国王,又能来当外交的领袖,与在下的父皇刚刚又是那样相谈甚欢,可不是能力非凡?”
贺兰台轻哼一声,尽了最基本的礼节后便不理齐遐流,眼神转到最后的齐同晏身上。
从刚刚开始,卑月圣女就一直在朝他打手势:那个人的身上,气味很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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