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他想,他该直面的。

裴家毕竟不是他的燕王府,虽说小时候时常来玩,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齐同晏又怎会知道裴家的物件都是怎么摆放的。他不知道这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些重要的事物又被放在何处,但有一点他确定。

裴家的兵器库,绝对是裴沉枝的心血之一。

小时候齐同晏就看出来了,裴壹分外地崇拜他父亲,对各类兵器也是爱不释手,总说以后要当和裴沉枝一样的大将军。

至少,他要为他留下这些兵器。

裴家的兵器库和燕王府的库房那可是太不同了。裴家所存的兵器,都是需要结结实实的力气才能挥舞得动的,而燕王府的库房里,更多的是一些精巧的制器。齐同晏指挥着青枫将兵器尽数搬到马车上,运回燕王府,等到一切收拾妥当,已经入夜。

这天夜里,齐同晏不想入睡,他也不愿入睡。

晚间有人传来消息,裴氏一族将于明早斩杀,裴壹也将在法场事过后被放出,他可以去天牢外头接裴壹。

他对着窗,看着天上明月,心事重重。突然似乎有水滴从上方滴落,惊扰齐同晏的思绪,他的手不由自主地一颤。齐同晏回过神来,探出了点身子,什么也没看到。那滴水珠早已落入暗夜泥土中消失不见,齐同晏只以为是错觉。

但……不对吧?

错觉吗?

可刚刚好像,确实是有水珠滴落啊?

莫不是待会儿要下雨?

齐同晏没当回事,正准备关上窗户,屋顶上突然传来声音:“还有绷带没有?给我来点。”

……合着是四十九受伤了待在上面呢?刚刚那滴水珠不会是他的血珠吧?齐同晏嘴角一抽,窗也不关了,就这么对着窗外说道:“受伤了就去养伤,跑我屋顶上干吗?”就怎么说呢,虽然四十九确实比他大了十几岁,按道理他也确实应该对四十九放尊重点,但他就是找不到那个感觉啊?这怎么就没法把他当长辈的看呢!

四十九在上面笑:“真无情,你跟你母亲真是既像又不像的。”

“好端端的扯我娘干什么?”

“没办法啊,谁让你是故人之子呢,总会忍不住去想的嘛。”四十九在屋顶上窸窸窣窣地动着,却没现身。

齐同晏正想说什么,鼻间突然闻到了一点血腥气。“所以你不去养伤,跑我这干嘛?”

“这不是来找你借点止血的事物吗?不然我怕我等不到回去,就要在半路把血流干了。”

“……”齐同晏推开房门,站在屋外空地往上看,只能看到面对着他大字躺倒在屋檐上的身形。“你先下来。”他说。

“不行,我没力气了。”四十九不起身,抬起一只手,语调显得有些无赖。

齐同晏辨不出真假,还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若是四十九真的受了重伤呢?还是人命要紧。他回屋找齐止血的事物,再次来到屋外空地上,朝上喊道:“下来取。”

四十九抬起的手变为伸出一根食指,颇有幅度地摇了摇:“身为我的徒弟,可不能上不来这小小一个房顶。”

看在对方或许是伤患的份上,齐同晏忍了。“我有洁癖,上面脏。”

四十九直起上半身,看着屋檐下仰着头的齐同晏,“洁癖啊,那你可得小心了,不要不小心沾上哪里的血。”四十九的面具搁置在一旁,他原本的嗓音缓缓流出,一句话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我会小心不沾到你的血的。所以你到底下不下来?”四十九大概是真受伤了,毕竟齐同晏都已经闻到铁锈味了。

四十九从房顶轻巧跃下,落地无声,齐同晏竟看不出他是哪里受伤了。这也实在不怪他,试问这黑灯瞎火的,伤患也穿得黑不溜秋的,谁看得清啊?

看不清,但,闻得到。

从四十九跃下,落到齐同晏面前的那一刻,血气简直可说是直冲齐同晏的鼻腔。他皱了皱眉,问:“你伤很重?”

“不啊,也就那样吧。被你捡回来的那次才叫重伤,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像吗?”四十九不以为然。

“……”好吧,看来他俩对重伤的定义好像不太一样。“外面太黑了,进去处理吧。”齐同晏手上抱着止血的事物,率先打开房门进去。这一进去,在烛火微光的照亮下,四十九那被血染湿的外衣,肉眼可见的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齐同晏把怀中的东西悉数放到桌上,说:“知道哪个是哪个吧?你自己处理完了就走吧,记得把门带上。”言语简洁,毫不拖泥带水。

四十九点头应下,脱下衣服开始熟练地为自己处理伤口,心里还不由得感叹,有熟人在就是好。看看,东西多齐全,不像以前自己只能跟个原始人一样的胡乱应付。

齐同晏本来没想看四十九的。但四十九身上的伤口,实在是——太多了!多,且骇人。新伤旧伤大口子小口子纵横交错,彼此不断覆盖,像在四十九的身上画了幅极尽张扬的画。这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无灭天里的人,每一个都是这样的吗?齐同晏抖了抖。

他下意识地把自己代入其中,只有一个感受——不敢想。

四十九很快就处理完了,背对着齐同晏说:“这些东西给你整理好放桌上了,明天你自己收好。”他转头时,看见齐同晏坐在床边,双眼直愣愣地不知在看着哪里。四十九上前,在齐同晏面前挥了挥手掌,见齐同晏的双眼逐渐聚焦,才说道:“想什么呢,小孩子晚睡当心长不高。”

齐同晏觉得有些好笑。这句话他以前也对周伶讲过,不过很显然周伶没听他的,就像他现在也没听四十九的。他敷衍道:“我知道,就睡了,你回去吧。”

发生了什么四十九很清楚,他也明白现在的齐同晏估计大受打击,心里正脆弱着,不过他也不懂安慰人。虽然就是,他也没想着要来安慰齐同晏就是了。

对四十九来说,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是他的师姐“二十一”。而师姐已经死了,只留下了齐同晏一个孩子,所以现在对他来说,第二重要的就是齐同晏的命。也只是命。

他不允许齐同晏死亡,但其他的,那就无所谓了。

看他心情吧!

四十九简单作别,照例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齐同晏熬到后半夜,终于是撑不住睡了过去。只有这样极度困顿的状态,他才能让自己不想东想西的,只是沉睡。

即使是如此,第二天他依然意外地很早醒来。

“殿下,今日要出门吗?”青枫试探着问。

出门,意味着去直面裴家的处刑。

齐同晏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道了一声“嗯”。裴沉枝父子对他的好,他全都记得,又怎能因为自己的不敢面对,而抛弃他们。

他想,他该直面的。

去直面他的无能为力,去直面他做出的选择,去送裴沉枝最后一程。

齐同晏到达法场时,台下已经聚拢了不少人。这些人或义愤填膺,或不敢置信,或大声质疑,或窃窃私语,信的、不信的,都有。

齐同晏没在意他们,他看着断头台上的裴沉枝,眼中情绪涌动。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裴沉枝的眼中先是震惊,继而脸上是安慰的笑。他震惊齐同晏会来法场见证这场屠杀,他安慰齐同晏他不过是回到了总要归去的地方。

如果可以,裴沉枝不想齐同晏在这里。

因为那太残忍。

他是真心把齐同晏当做他的第二个儿子养大的。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切都在刽子手的手起刀落下,灰飞烟灭。

齐同晏定定地看着,看着血液喷溅而出,看着血珠在空中划过弧线,看着断口处的鲜血汩汩冒出。即使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却还是止不住地想要闭眼。

想要闭上眼睛,当作一切不存在。

想要闭上眼睛,当作一切从未发生。

想要闭上眼睛,假装这只是一个梦境。

但他忍住了。

齐同晏强睁着眼睛,看完了所有的行刑。每一刀,不止砍在了死去之人的身上,也砍在了齐同晏的眼上、心上、精神上。

好折磨。

齐同晏觉得自己的脑子稍微有点混乱了。

来看这一切,真的有必要吗?所谓的直面,真的有意义吗?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做什么?

人潮散去,街道又恢复往日喧嚷,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齐同晏刚想缓慢地在原地蹲下身,就被一人托住手臂、扶住身子:“殿下,该去接裴将……裴公子了。”

是青枫的声音。

齐同晏点头,虚虚应答,任由青枫搀着。他的脑子还很乱,只希望风能使他的脑子清醒一些。毕竟待会儿,他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将是什么态度的裴壹。

“要我说,既然当了将军,当然是要死在战场!这才叫霸气!”秋日麦野黄,夕下镀金辉,幼年裴壹的高谈阔论犹在耳畔。

“死在战场,不是很容易吗?”幼年的齐同晏也不理解,战场求死,简直就是一秒不到的事。

“我说的当然是那种,立下赫赫战功,与敌方厮杀个百来回合的那种!总之就是,怎么有名怎么死,你明白吧?比如你一人直闯敌营一刀取下对面主帅首级啊,比如对面敌军对你的名号闻风丧胆拔腿就跑啊,比如说功成名就万人敬仰啊……”裴壹一急,话便多起来。

“所以你想成名。”听来听去,齐同晏也只听出了这个意思。

齐同晏说得直白,裴壹也坦然承认:“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嘛,不想成名的将军当然也不是好将军!我以后可是要成为,比我父亲还厉害的常胜将军的!”

“好。”

……

天牢重地,狱门森严。赵公公已经进去宣旨,齐同晏和青枫等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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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皇子他总被推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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