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衣服是陈叔叔亲自给选的、买的，你换上。”
秦丽萍喜滋滋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套新运动服。
她脸上的笑容让周皓宸觉得刺眼。
他别开眼，打开衣柜，拿出另外一套稍微有点旧的衣服。
这是周雷在世时，他们一家三口外出吃饭，饭后逛商场买的。
秦丽萍看见这套衣服，自然想到当初一家三口买衣服的场景。
她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回去。
周皓宸已经失去了父亲，他的内心深处是不敢再失去母亲的。
因此，他不敢真正与秦丽萍生气得断绝关系，更无法阻止秦丽萍再婚的决定。
只有妥协。
周皓宸站在浴室里，水流哗哗哗从他的头发浇灌而下，炽热的空气让他有种窒息感。
他在想：如果那晚自己和爸爸一起变成气球，妈妈是不是就能无所顾忌得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他换好衣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秦丽萍洗漱化妆。
突然，他听见门又被敲响了。
他拉开一看，门外空无一人，以为是恶作剧来着。
结果，蒋娇娇从上一层的楼梯口露出来。
起先他以为是子商附体的蒋娇娇，然后再仔细一分辨，她没有子商那种压迫人的气势，所以就是蒋娇娇本人。
“你怎么来了？”他问。
田山川一日没抓到，蒋娇娇一夜睡不踏实。
所以她第二天主动来周皓宸家找人，可惜周皓宸妈妈在家。
蒋娇娇向周皓宸家里望了望，“我之前敲门，听见你妈妈的声音，没敢露面。”
她是看周皓宸自己开的门，才敢露面的。
周皓宸往里看了一眼，妈妈应该没听见，于是问：“有什么事？”
“我就想问问你们今天有没有新的进展？准备什么时候再去抓田山川......”
“皓宸，谁在门口？”
秦丽萍突然斜着从浴室门口露出半个身子，正盯着门口的周皓宸和蒋娇娇。
周皓宸还没开口，蒋娇娇先脱口而出：“老师。对，我是老师。”还自我肯定。
“老师？我怎么没见过你？”秦丽萍狐疑道，“学校换老师了，家长群也没说呀？”
“不是学校老师。”周皓宸因为晚上饭局的事，心情郁结，语气淡淡。
蒋娇娇看了一眼周皓宸，心脏差点漏半拍，“对，我不是学校的，是机构老师，来推销课程的，请问您......”
“不需要、不需要，我孩子从小班级第一，他不需要。”秦丽萍一听是机构老师，脸色直接变臭，装都不装，通知周皓宸：“皓宸关门。”
周皓宸本就心情不爽，懒得理蒋娇娇那些杂事，直接关了门。
秦丽萍在厕所仍抱怨，“这些机构老师也真是的，想钱想疯了，都推销到家里来了。”
陈良平穿着熨烫齐整的衬衫，站在北市来聚福大酒楼门前翘首以待。见秦丽萍和周皓宸从出租车上下来，立即迎了上去。
他扶着车门，看着秦丽萍脸上笑容的弧度都咧到耳根子去了，“丽萍，你们来了。”
秦丽萍的手搭在皓宸的肩膀上，稍微用了点力：“叫人啊？”
周皓宸看也不看陈良平，低着头看鞋尖一声不吭，连头发丝儿都是倔强。
陈良平干笑了两声，打圆场，“没事，以后总会喊的。”
周皓宸轻轻哼了一声。
“走吧，我们进去吃饭，我爸妈他们都在里面了。”陈良平拉着秦丽萍往里面走。
秦丽萍一手挽着陈良平，一手拽着周皓宸往前走。
周皓宸在身后听着两人的对话。
陈良平：“孩子怎么没穿我买那身衣服？”
秦丽萍哄到：“皓宸舍不得穿，准备过年再拿出来！”
陈良平听后果然心里舒坦：“过年都多冷了？到时候再买套新的。”
秦丽萍轻笑：“好好好，回去就换上。”
说着说着就走到了包厢门口。
包厢门一开，里面赫然一张大圆桌，上席位坐着两位老人是陈良平的父母，紧挨着一对中年男女是陈良平妹子和妹夫。还有个孩子，是陈良平妹妹的女儿龙菲菲，和周皓宸一般大。
陈良平的妹妹先起身，招呼秦丽萍，“呀，到了呀，快跟孩子进来。”她老公随后也起身帮衬着拉开凳子。
她的嗓门贼亮，整个场子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她拉着秦丽萍的手往里走，陈良平在后面推着周皓宸的背往前。
陈良平上一段婚姻结束在两年前，他和前妻是经人介绍相识恋爱结婚的。婚后感情起先也算和睦，直到多年无子。两人往医院跑了无数趟，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成功。心灰意冷后，两人为此也没少吵架，吵着吵着就散了。
离婚后，陈良平也想过再找，但始终没遇到合适的。
直到秦丽萍第一次来旅游社应聘，他眼前一亮。
即使知道秦丽萍作为家庭主妇多年，缺乏工作经验，他作为旅行社的老板还是录用了她。
秦丽萍长相出色，从小就被男孩们追着、捧着长大，怎么可能不知道男人看自己那点心思？
一开始她也犹豫过、迟疑过，但是看着扣完房贷、水电费、皓宸生活费后银行卡上的余额，什么难堪、尊严都比不上真金白银来得实在。
两人也没有过多的纠结，就在一起了。
陈良平的父母都六十多岁了，儿子人到中年还打光棍，一直是他们心里的头等大事。
秦丽萍他们也在照片上看过几回，是个顺眼的。
关键是她有个儿子，必定是能生养的。
假如两人婚后生个娃，比什么都强。
因此老两口积极促成这对婚事，即使秦丽萍才单身没几个月。
周皓宸席间一直闷头吃饭，仿佛用心吃饭就能屏蔽耳朵里传入他们商议婚期的事儿。
陈良平的妹妹注意到了沉默寡言的周皓宸，也是想找个话题不让场子淡下来，“对了。你儿子是不是在实验小学读四年级？刚好，和我女儿一个学校，连年级都一样。”
秦丽萍笑着回应，“是吗？皓宸在一班，菲菲呢？”
陈良平妹妹：“哦，她在三班。”
突然，小女孩猛地开口：“我知道他，他叫周皓宸，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怪物。周皓宸，丑八怪，窟窿眼睛装酷盖。”
小姑娘话一说完，整个席上的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秦丽萍。她咬着唇，尽量使自己不要当场发火。
陈良平妹妹紧急捂住女儿菲菲的口，吼道：“你瞎说什么呢？什么怪物不怪物的？”
菲菲被母亲的表情以及突变的氛围吓住，心底不服，“我没说错，同学们都是这么传的，他还对着空气讲话呢，好多人都看见了！”
秦丽萍心惊，她只知道儿子会画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没想到都对上话了。
即使后来陈良平和她妹妹两人不断岔开话题，努力缓和场面，秦丽萍心里装着事儿，问到了就笑着附和，其余时间都比开始时冷淡许多。
回去的路上，陈良平开车送母子两。陈良平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后座上的秦丽萍和周皓宸。
秦丽萍不说话，盯着窗外生闷气。周皓宸盯着另一边窗户也闷着不吭声。
陈良平心里哼了一声，这母子俩脾气还真是一模一样。
陈良平把车停在楼下，秦丽萍二话不说拽着周皓宸就上楼。
楼道本来就老旧，灯光昏暗，周皓宸差点摔了个狗啃骨头。
陈良平停好车，想着赶紧上楼去缓和氛围，结果刚好撞上秦丽萍拽着周皓宸进了小孩屋，啪一声，门关上了，吃了一鼻子灰。
他趴在门口听。
“周皓宸，你老实给我交代，菲菲说的到底怎么回事？”
“......”
“不是让你在学校少做奇怪的事吗？”
“......”
“说话！别以为不说话，这事就过去了。”
“......”
“行，你不说，我打电话问老师。”
周皓宸毕竟是个孩子，是个小学生，他不想家里的事告诉学校老师，上前拉住秦丽萍喊：“妈你别打。”
秦丽萍推开周皓宸：“起开。”
陈良平一听，赶忙推开门劝，“哎呀哎呀，别冲动别冲动。这都几点了，你还给人老师打电话，多不礼貌。”
秦丽萍正在气头上，拿着手机翻班主任的电话号码，“你别管，今天这事我问定了。”
周皓宸急，但是又没办法，他看见陈良平给自己使眼色，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就看到手机被陈良平抢了过来，扔给自己，随即拦腰抱着秦丽萍往屋外走。
秦丽萍边喊边捶陈良平的背，“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周皓宸举着秦丽萍的手机跟在后边，陈良平回头，见小家伙居然还跟着。他腾出一只手把手机拿过来揣兜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周皓宸：“快进屋睡觉，睡一觉就好了，你妈气儿就消了。”
周皓宸站在原地看着陈良平抱着秦丽萍去到了主卧，关上了门，接着传出秦丽萍骂骂咧咧的声音。
他在门口站了好久，最后转头看向电视柜原本摆放一家三口照片的地方。
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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