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周瑛最害怕的是什么,其实并非她那暴躁易怒的父亲。父亲固然情绪时常不稳定,但他和家人也有过温情的时光。
周瑛还记得,很久以前,全家人还未搬来首都时,他们住在一个较偏远的小镇,妈妈和爸爸做着体面的工作,还在和哥哥上幼儿园的她是同龄人们最羡慕的对象,她有大房间,有漂亮的裙子,有一只可爱的小狗,甚至还有爸爸专门开小汽车接送上下学——这在那个小镇是十分稀少的。
妈妈爸爸很宠爱他们两个,爸爸会把她举起来,笑容满面地喊她小宝贝。妈妈也会牵着她和哥哥的手,哄他们早点上床睡觉。
他们也曾温馨地度过许多个幸福的晚餐时间,温馨到周瑛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错,是否真的有过如此温暖到虚假的时刻,还是她在梦里期盼过太多,以至于误将现实与虚假弄混。抑或是她早就精神出了问题,渴望到几乎能够把自己欺蒙过去。
她问过周瞬,这些是否曾经发生过。
周瞬摇头,他不记得太早之前的发生过的失事情了。他曾经从楼梯上摔下来过,自那以后,许多记忆就像蒙了一层灰,被封尘在脑子最深处。
早点睡吧,明天早上八点你还有一场考试。周瞬说。
自从父亲的脾气越来越喜怒无常后,就不再给金钱上的支持了,于是他们和母亲的生活费是由每个学期奖学金、补助金以及打工费构成的,但兄妹俩每年还要上缴高额学费,于是通过一些渠道,他们接触了代写作业、在考试提供答案或是直接代考等服务。
在母亲精神不济,开始出现幻觉后,周瞬便接手了她的位置,坐在幼儿园便存在的小凳上,陪着周瑛入睡。他们有的时候会说最近打工遇到的事,有时会说家里最近哪里有东西要换了,有时会沉默,总之不会提和学校有关的事。
一片废墟的生活,就没必要让对方替自己承担多余的情绪了。
毕竟没有人会喜欢听别人是如何被拉扯着衣服手臂头发拖进卫生间器材室排球场篮球场休息室被拳脚相加浑身疼痛求救都被堵在喉咙里因为不会有人来帮自己的同学不会老师不会父母不会警.察不会大家都冷眼旁观因为施虐者是富人子女没人惹得起他们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倒霉地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这是毫无理由也不需要理由的事情因为这就是地狱般的现实世界啊。
所以,要问周瑛最害怕什么。
莫过于那一双琥珀色的双眼,在阳光下微微泛金,仿佛染上慈悲神性的色彩。实际上当她略微用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后,便露出了那对相对于普通人更加偏竖长的瞳孔,宛如蛇类动物般漠然阴冷的瞳孔。
人类真的会有那样的眼睛吗。
周瑛背在身后的右手无法控制地发抖了,她的齿间发出咯哒咯哒的震颤声。
神啊。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她家,靠着阳台栏杆,手里把玩着那把被她藏在厨房储物柜最里面的小刀。
尸体……周瑛僵硬着身体,扭头去看门被大大方方敞开的浴室,男人的尸体大剌剌地对着每一个来访的客人。
没、没什么好怕的,她本来、也要去自首的。周瑛无力地安慰自己。
只是那把刀上的指纹还得再处理一下。
周瑛尽力暗示自己,很快就不用再和眼前这个女人见面了,因为她即将要在少管所度过在这所学校的最后一年。
张谨言没有抬头,她把玩着那把血迹尚未被擦拭干净的小刀,锋利到能轻易割破一个成年男性喉咙的小刀在她的手间像是一柄玩具,修长漂亮的手指将刀甩得赏心悦目。马术攀岩高尔夫,射击滑雪皮划艇,张氏财团的大小姐自然从小便能接触这些所谓的贵族课程,享受着他们这些只能死读书的普通孩子完全接触不到的资源。张谨言的压迫感与生俱来,来源于她的财阀家世,来源于她用金钱和权力堆砌起来庞大背景,来源于她天真爱玩也残忍无情的性格。
只需要一句话,就让周瑛控制不住冷汗直流。
“哦呀,回来啦,等你好久了。”
这像是普通熟人般的打招呼方式,她简直不能再熟悉了。周瑛问:“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一个钟之前,”她笑笑,“听说你请假了。”
“……对,我会请一个长假。”倒不如说是直接退学。周瑛没敢直视对方,她盯着沙发角落的花瓶,心里揣测她接下来的反应。按照常理来说,五年足够让任何一对长期联系交往的人对彼此拥有足够的了解。周瑛的脑内模拟了不下十种可能性,但没有一次是真正预测准确过的,因为张谨言和她不是正常的朋友交往关系,而是施虐者与被虐者的关系。
“你看上去很紧张,”在周瑛不受控追随着她手部动作的眼神下,张谨言把残留血迹的刀随意放下,明知故问,“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张谨言从容得像是在自己家散步一样,找了张沙发坐下,底下刚好是那个花瓶。她盯着周瑛紧张到脸色苍白的脸,似乎很享受地微扬起了唇角。
“啊,如果要寻求‘帮助’,我当然不会拒绝的哟。”
找这种人帮忙就像借高.利.贷,债务和麻烦只会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但是周瑛从来都没有拒绝的权力,对方的问句并非出于询问意见,而是大发慈悲的任务告知。张谨言口中所说的帮忙,当然就是会让她的父亲周在忠消失得干干净净、无需担心有警.察找上门、担惊受怕接受制裁的帮忙,是凌驾于法律法规之上,视社会规则于无物的权力。
周瑛心里在发笑,她在笑自己可悲的人生竟然连这点自由都将被剥夺,她在笑自己竟然还曾期盼过脱离这群人的人生。她被那对极具非人感的竖瞳盯住,冰冷剔透的琥珀色眼睛似乎在提醒她,那句午夜梦回都会被吓醒的话语。
你的人生是我的。
只手遮天的财阀大小姐手里当然有这样的权力,掌控任何一个普通人的人生,就像食指勾着一根牵引绳,另一端连接着周瑛脖颈上窒息的项圈。
周瑛很清楚对方手上的筹码,不仅仅是她的人生,更重要的是她的家人。她可以忍受疼痛,丢弃自尊,因为她知道母亲永远会在家里等着她回家。她也不能连累周瞬,因为如果某一天她消失了,母亲需要他的照顾。这两个周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迄今为止的短暂人生都在为着他们辛苦且努力地活着,有他们在的每一日,周瑛都要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掏干净自己的最后一滴血肉。
作为牵引绳的主人,张谨言自然能够透析她的每一个想法,她像拿着手柄的玩家一样,轻松悠闲地等待着那方的NPC进入她所预设好的剧情中。
长达五年的欺凌,张谨言对周瑛的了解不亚于自己的亲人,她如屠夫一般解剖砧板上脆弱幼小的羔羊。她的手,她的眼,她的刀,都对这具看上去明明瘦削虚弱,实际上却又蕴含着鲜活而无穷生命力的身体产生了依恋。从皮毛到肌肉纤维,从眼睛到大脑,大小姐从容而迫切地想要感受到她的羔羊的痛苦和惧怕,但又不能绝望到空白,这需要用指腹寸寸度量这具躯体的极限,需要极致的耐心和专注,既不能紧逼得太急,又不能放松得让羔羊失去最基本的对于危险的恐惧。
可怜的周瑛最初也会歇斯底里地痛哭流涕,她问为什么是她,她做错了什么。如今她也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命运,都怪她不幸地被选中,都怪这个地狱的世界。
在眼神,表情,肢体动作的隐秘交流过后,所有的语言都已不再需要付诸于声带的震颤。周瑛低下头,屈起脖颈,仿佛引颈受戮的羔羊,“是的,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忙……谢谢你。”
“这没什么,比起这个,你明天会回学校的,对吧。”她笑得很温和,得到满意的回应后,甚至有闲心关心了她一句,“伤势怎么样,要我帮忙吗。”
后半句纯属下意识且不过脑的客套话,张谨言显然不在意对方的反应,她看了眼手机,然后离开了一片狼藉的屋子,留下低着头被遮掩住神情的周瑛。
那句话几乎让周瑛又想笑了,张谨言在她身上留下的伤势可比轻度脑震荡严重多了,全身上下攀满了不同刀具留下的白色疤痕,胳膊上的直板夹烫痕,头顶缝的十四针,摔断过的小腿骨,胸部极具羞辱意味的刺青外加由于生疏的手法而导致的发炎感染,让她差点死在急救室里。这具身体仿佛以及成为了某种作品,每一个零件都被过度使用过,由于缺乏爱护和必要的维修,显得残破而岌岌可危,像个年久失修的古老机器人。
太好笑了,她眼泪都憋出来了,直到确认对方的确离开了这栋公寓后,她才敢笑出声,浴室里是父亲的尸体,客厅里是一片狼藉,脑袋缠着渗血绷带的女儿抱着腰哈哈大笑。母亲和兄长躺在医院病房,这破碎的一家,悲惨得比三流小说还要狗血的剧情就这么发生了。她早就知道了,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就是个地狱。
越写越疯癫,但显然我还是没有写出想要的那个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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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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