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刻起,许荆真正关心起了生命的呼应,那不遥远的、能掌握和改变的自己。与其纠结赠与的向日葵美不美,不如为自己栽种烂漫山花。
何啸耸了耸肩,做出一个无奈的动作。许荆扫一眼那害人害己的脏东西,越过客厅,关上了大门。
只开了一小盏暖黄色灯光,暖黄拂在铜色木质地板、墙面、钢琴、映在许荆眼眸,最后看到玻璃上含着一个佝偻老人,他手里持着拖把的木棍,紫色的棉条在桶里摁两下,**地挨在地板上,前拖后拖,地板发着水光。如今,拖把干瘪,他站不起来了。物非人非。
老人躺在正对门的躺椅上,身上裹了厚厚的被子,并没有熟睡,因为许荆一推门他就睁开了眼,她以为自己莽撞吵醒了老人,轻手关门,拘谨地点头朝老人道歉和打招呼。
“呵呵,”老人笑得慈祥,“不是你,我本来就只是在静目养神。我以为于执回来了。”
“他去哪了?”她环顾着四周,屋子里的光线比在外面看到的暗多了,但是适合睡眠的柔暗与舒服。
“给隔壁修水表去了。”老人望着玻璃窗外微暗的天色,“这小子去了好一回了,怎么还没回来,你先随便坐坐,等一下他好不好。”
许荆就他身边的小矮凳坐下,仰视着老人,斟字酌句:“他还会修水表?”
“不会,老王偏拉他去的,说年轻人要多磨砺。”
许荆了解到了大致情况,却不知道能接什么话。这是离老人最近的一次,不用刻意去瞧,那皱纹堆的满脸,蹦在眼前,数不清有多少层;颅上是密密麻麻短短的整齐白发;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发霉味儿,就像把头埋在了米缸里的味道,一想到这是器官衰竭、停机、腐烂、蒸发的味道,她不由的沧桑。
“姑娘,你是叫许……许……”老人眼珠上转,口结半天,许不出个所以然。
“许荆。”她应上。
“对,许荆。”老人笑了,皱纹簇拥在一起,看不到眼缝,“哎,我这快死的人记忆力大不如前了,让姑娘你见笑了。”
许荆动头,脖颈发出骨骼转动的声音,“您还能活很久。”
“你们俩串通好了吧,于执也说过这话。”他把被子往上捞了捞,“我也活七十有余,活的够久了,还能走的无病无灾,这辈子也是值了,就是唯一遗憾的是可能熬不到下个月了,没办法陪于执过除夕。”
“姑娘,爷爷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他的头看过来,眼珠亮汪汪的似两块宝石。
许荆答应下。
干涩的嘴唇蠕动,老人伊始了漫长的独白:“爷爷想拜托你……以后我不在了替我照顾于执。他这个人做事比较冲动,你帮我多劝劝他,凡事三思后行,别给自己惹一身麻烦;别看他整天傻乐,其实非常缺乏安全感,他父亲死的早,妈妈也是放养教育,早早就自己拿主意给自己做主,所以有时候倔的不行,习惯了一个人我行我素,反而不爱听别人的意见,姑娘,你是他的朋友,帮我多管管他。”
“犹记得他跟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初二,当时他没这么高,接近一米七五,却很消瘦,瘦的像一根竹竿。那是他第一次接触音乐,我让他拉个吉他试试,豁!这家伙真有天赋,比我当年刚接触的时候弹的好多了。后来这家伙几乎天天来我这,不知道他跟你说过没,他那会儿对音乐的痴迷到竟然逃课,我赶也赶不走。但是人说来也奇怪,他逃课逃了一个学期之后突然安分守己了……就连我也不知道从前那么调皮不服管教的性格,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现在整天傻呵呵的样子,好像就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我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变得成熟懂事、心里面亮堂的,目标明确,可能人长大了看世界的角度不一样了,好在,总归是把那股倔强用在正途上。”
“姑娘,如果他惹你不开心了,你千万不要忍着,找爷爷托梦,爷爷给你做主。这是他第一次带朋友来这里,我想你对他的意义一定很重要。”
“抱歉啊,老头话有点多,只是想到快死了;明明活的够久的,却还是没有准备好进那个又黑又小的盒子里,还是好多话来不及说,看不够我的孩子,来不及看一看明年的春天……”
说着说着,许荆听不见任何声音,她徒盯着那种周边布满老人斑的嘴唇,它没有节律地开阖,偶尔咳嗽,像老鼠在钢琴上乱跳称不上音符的渣滓,最后视线慢慢混沌——
死亡,可能就是对仅见过两面的人的信任;
死亡,可能就是人性的妥协;
死亡,可能就是悬崖勒马的求生欲;
死亡,可能就是无法拥抱你的无奈;
死亡,可能就是爱恨的遗忘;
大地的斑点,微生物的脉搏,野风和山犬。
我的来时路,
没有一处。
独白戛然而止,旧的门确实会发出声音,于执右手把在门把上,俯视着室内的一老一少,而后目光聚焦到许荆身上,将她喊了出来。
他俩站在门口,“你什么时候到的?”于执问,他的衣服上蹭了点灰,在淡黄色上异常明显。
“有一会了。”许荆的脑回路总是奇怪,“你真会修水表?”
他稍稍惊愕,很快会心一笑道:“不会,最后还是打电话找专业人士解决的。”
“让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儿吗?”她看着他。
于执挠头,略显尴尬道:“我怕你跟爷爷不熟,带一块特难受。”想到什么似的,上赶了一句,“今天消费多少,我把钱转给你。”
“哦。”她把游乐园小票递给他,于执看了一眼把钱转过去。
许荆没有即刻领钱,甚至没有掏出手机。红霞远挂,夕阳回光返照,点亮了整片天空,不少人按下快捷键记录这一刻的火轮燃烧,有人端着板凳坐在外边吃饭、聊家常。
他们却心不在景,气氛闷闷的,早晨的回旋镖从桥上飞出,圈圈转转,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六秒,毫无差池的拦腰截肢。
许荆素来直性子,但要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用同样的语气说同样的话,关乎到两人的心意——没所谓马虎。
只是忙活完一天,沉静降临,气氛闷闷的。
隔壁的街道上飞去两个身影,后面那身影紧随其后,手里依旧提着粘着猪肉渣的菜刀,“老不死的,你有种再说一遍!”追赶和喊叫打破了片刻的宁静,大家都往他们的身影瞅去,笑语泛泛。
“慕星野怎么样?没闯祸吧?”他还是如同平常一样开口,红霞烈烈铭刻在他的发丝、瞳孔、脸皮、嫩黄,身体、全部、一切。
“出了点小状况,总体来说还好。”许荆半开玩笑,“小孩子真有精力,好像怎么也不会累。”
“她就是精力太旺盛了,所以要好好管管。”于执佯装恼火,嘴角却里外不一,勾着愉悦的笑,“我记得第一次被叫家长是她三级的时候,当时老师批卷把对的打成错的,多扣了两分,她自个去跟老师理论,老师说又不是高考没必要斤斤计较,没给她加上那两分,我也是后来知道,如果补了两分就满分了。她气不过,把人家教案偷了,准备卖给收废品的,碰巧有别的老师路过才阻止了更大的悲剧发生。那段时间我刚好也被天天请进办公室,面对三四个老师还能应对自如,我以为她会害怕,没想到她比我还勇,她指着那个改卷老师说‘要么把分给我加回来,要么我不会放过你’,小嘴一直叭叭叭个不停,我觉得我就是去拉架的。”
“最后加上了两分没?”
“必须加上。”于执对上她期待的眼神,“我是说她的方式不对,一百个一百分也比不上一个‘小偷’的污点啊。”
许荆轻扬着下巴,“那说明她还挺为自己争取的,满分都是自己努力换来的,应得的。”
他听出其中的欣赏和夸赞,“她对你做了什么,才一天,你这么认可她?”
“我也认可你呀。”
于执听到这话,死死地愣着,眼睛半毫不挪地看着许荆,那神色,恐用来形容“震惊”二字都绰绰有余——少年的冬天,也有芳花含苞欲立。
她第一次见他这般神色,从前说这种话的时候,必定意味着一场无声无息的拉锯战,得而复失,失而复得,这回,少年拒绝了你的箭矢,更像是,自愿丢兵卸甲,双手供上一城,不循常理,我方措手不及。
“我是说……你人不错,尊老爱幼。”许荆找补着,肉眼可见的招架不住,“天色不早了,我回去吃饭了……你看外面天这么黑了……你也去吃饭吧。”她干笑两声,着急忙慌地快走了。
少女残存背影。
于执留神到,圆夕灿烂,藏霞万里,凌带眷眷,美得像一幅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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