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顺窗袭来，窗边趴桌昏睡的人动了动尾指。
方醒以为自己一场梦醒，应该就会饱览幽都风光，但直到撑起头缓缓抬眼一看——
灰褐斑斑的墙壁与天花板上，黑板监控白炽灯一应俱全。
很教室化的设计。
被飞来横车撞出漫长抛物线，与路边楼板共赴好梦后，他成功穿成了一个……学生？
方醒坐起身，垂眸看向方才垫着脑袋的草纸。
上面满是原主人天马行空的笔迹。
可就在草纸杂乱无章的线条中，渐渐浮现出一行闪着微光的字。
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像五毛钱特效。
“任务者数据已更新，‘厨艺’技能已增益，生命值检测中……”
方醒眨眨眼，厨艺？这什么东西。
伸手摸过纸面，字便跟着拓过手背。
这是，虚拟投影？
待他再想多看，那字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方醒抬头，视线穿过前方一片黑压压的脑袋，老师在远处的讲台上摇头晃脑念叨着文言文。
在他背后的黑板斜上方，是一看就很有年代感的喇叭和一块儿残缺不全的表。
喇叭生死未卜，而表身残志坚，还在兢兢业业工作。
时间显示：十一点四十九。
台下的黑压压正骚动着，方醒略听了一耳朵，无非是“下课”“吃饭”云云。
“哗哗……”喇叭发出滋滋啦啦的电音，“同学们，下课了，请……”
剩下的电音湮没在了桌椅被推挤时与地面摩擦发出的麻人声响，与一瞬间快掀翻房顶的喧嚣人声中。
方醒起身，却忽觉右侧裤兜里装着什么东西，正硌着腿。
跟着人潮涌向教室外，方醒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看，居然是个册子。
册子不大，半只手掌不到，只有两三毫米厚。封皮做工极其粗糙，像用树皮制成的纸面，又上了一层廉价的红色染料，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焦糊与铁锈味儿。
翻开来看，页数寥寥，里面的内容尽数模糊不清，若作为某类可以随身携带的工具用书，根本无法正常使用。
……他为什么会把这种东西带在身上？
像是想到了什么，方醒目光下移，视线从周围的每一个人裤兜上掠过。
有独属于书本边角的线条在其上隐隐约约。
一个电流音突然在方醒脑中响起：“欢迎03号任务者方醒，我是你的绑定系统0398，你也可以叫我，小八。”
“欢迎你来到副本：复兴中学。主线任务已更新：在副本内存活一星期。”
“一星期结束后仍有生命体征的，视为任务完成。当然，友情提示，完成任务的方式并不只有苟满一个星期这一种形式——届时我将把你带离副本，前往新地界。”
“检测已找到【背诵手册】，副线任务进度更新，当前进度，5%”
*
“同学，你要点儿什么？”
小八在他耳边公事公办似的说完，转头就匿，方醒连叫两声，对方就跟离线了一样，再没有半点儿回音。人生地不熟，方醒便随大流一路到了食堂。
食堂的装潢和他曾经去过的每一个都基本一致，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在这个食堂的中央柱子处，有一颗与整个场景都格格不入的紫色水晶球。
球下用实木台和绒布垫着，周围拉了隔离带。
“这个吧。”靠在取餐台边，方醒兴致缺缺扫了那水晶球一眼，转头随手指了就近的一道菜，盛好后端着盘子走到离点菜档口很远的就餐区域坐下。
周围的桌子都没什么人坐，就这样安安静静自己一个人，不错。
方醒挑着菜就馒头吃了，却是猝不及防一皱眉，一种面食独有的霉味儿开始在嘴里流窜。
毫不犹豫吐掉嘴里的馒头，方醒再定睛看手里拿着的剩余部分——这货有一半都已是霉菌的老巢了。
他低头缓了缓口腔里的不适感，桌面却忽然“咔哒”一声。
方醒捏着筷子的手一顿，声音的制造者已经在他斜对面落座。
默默把馒头的霉变部分撇到盘边，方醒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对面不请自来且一言不发的陌生人。
是个青年，面容清俊，神色淡淡，姿态放松潇洒。
吃饭的动作比谁都自然。
方醒：“……”
不是，我都挑了个这么偏的地儿坐了，你不要过来啊！
三两下把盘子里剩下的菜扒完，方醒端着盘子起身，走出两三步，却听得身后有人语：“你……”
方醒急着走，遂脚步不停，只模糊听到身后有人似是对他说了什么，离那陌生青年便远了。
把盘子搁进回收车，此时错峰已然结束，又有其他年级的学生陆陆续续从餐厅门口进入，余光瞥到有和自己同年级的人往其它方向走，方醒心中一动，干脆拽了个刚从门口进来，正贴着墙角走路的其他年级学生，指了指他的来路：“你好同学，能问问——这儿是只进不出吗？”
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拽吓得一哆嗦，抬头看向方醒的脸上，满是见鬼的表情，半晌嗫嚅：“……是，是啊。”
“好，谢谢。”方醒放下了捏着对方袖子的手，心说他也没使什么力啊。
这人怎么跟吓破胆了似的。
回身，在食堂另一端看到了零星的熟悉校服，方醒循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也跟着走了过去。
只是边走还在边想刚才一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的问题。
这食堂为什么会有这种规定？
一路到了出口，方醒拐出去才发现，还得再走一段长廊，才能真正从“食堂”这个建筑物里去到外界。
长廊左边是墙，右边是窗。
和其它学校一样，墙不可能只是长长一面白，上面每隔两三步就挂了一张薄泡沫板，上面绘着模糊不清的人像，画下为之配了字。
方醒一路走一路看，却在快到长廊门口时停住了。
墙上依然挂有一张薄泡沫板，但这次的内容不再是有关人物的抽象画，而是端端正正印着字：
公告栏
下面有内容，但只寥寥几条，少得可怜。
方醒的目光从上面快速掠过。
1.本食堂设有“入口”与“出口”，为管理方便，“入口”与“出口”不赋有除其名称之外的任何功能，如有违规自“入口”离开食堂，或自“出口”进入食堂者，学校将按校规进行处置。
2.近日，学校要求全体师生践行“光盘行动”，凡在食堂内点餐的教师/学生，请务必把所点菜品全部吃完，不得浪费。违者将采用学校自管体系的惩罚模式进行处理。
3.食堂内的水晶球请勿触碰，违者将记大过（扣除工资）并进行全校通报批评。
望全体师生周知！
方醒的目光又停回第二条。
全部吃完？
唔，这个词语看起来……真的很别出心裁呢。
他终于露出了自到这个鬼地方以来的第一个笑，似融冰暖阳。
只是不达眼底。
有阳光顺着窗棂摸进长廊，斜斜在地面分割出明暗。
半身都浸在明亮光线里，方醒却感觉不到一丝暖。
“活满一星期”，原来如此。
副本从一开始，就对“外来者”展现了独属于它的，十足的恶意。
信息差异。
让人根本没有准备的时间。
看来……
视线在公告栏上挪移，方醒盯着“学校自管体系的惩罚模式”良久。
虽然对这东西还不是很了解，但就从在食堂门口遇见的那学生的反应来看，答案绝非乐观。
长廊不宽，随着从食堂里出来的学生愈渐增多，方醒也不好在此原地不动，脑中思绪也还乱着，便几步迈出长廊。
外界较长廊中的亮度更盛，炫目里，方醒忽地想起那个吃饭时坐在他斜对面的青年。
他说了些什么呢。
——算了，也不重要。
方醒笑笑，他在离开食堂的人群里，再次回望那条从食堂里通出来的长廊。
长廊左墙贴着的模糊人像从长廊窗户里透出来，在暗的一半里，远远地，像蛰伏在阴影中的厉鬼。
*
宿舍楼应是老楼改用，楼的外墙攀着密密麻麻的爬山虎，彼此交叠遮挡，挤占着所剩无几的墙面，窗户分布其间，快要溺死在爬山虎的深绿海洋中。
方醒甫一迈进楼里就皱了眉。
好奇怪的……烧焦味。
楼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每隔几米就安装着一个的老式灯泡，黄浊的光将污渍斑驳的墙壁映成灰绿色调，一楼大厅前方不远处的走廊，像被遗忘在了地底深处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下水道。
此时饭点过去，氛围阴森的大厅里到处都是学生，给场景平添几分诡异的热闹。
进楼之后右手边的墙上开着一扇小窗，经验来看里面应该是宿管所住的房间。
窗内很黑，方醒看不到什么，便暂时作罢。
与窗相距不远的墙上，又是一张眼熟的薄泡沫板，公告栏。
内容是新内容：
欢迎你来到复兴中学！这里教学作风严谨，学习氛围浓厚，学校提供的优良环境也将伴你三年成长。
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你都将以舍为家，以下是有关住宿的几条细则，望亲爱的同学们遵守。
1.复兴中学是寄宿制学校，学校的宿舍环境优美，上床下桌，每间四人，门口均贴有舍员名单。
2.经领导商议，每两个月，学生会有一天回家休息调整的时间，其余时间均不得出校，后果学校概不负责。
3.宿舍从建成到完善，历经诸多不易，请同学们切忌破坏公物，违者处罚。
4.宿舍一楼的所有房间禁止学生入内，一经发现，按退学处理。
5.在每日夜里十二点之后，至次日早晨五点之前，学生禁止离开房间，如有发现，将按学校自管体系的惩罚模式进行处理。
6.在你们■■■的地方，我们也会是■■■■■。
望同学们周知！
方醒依旧用很快的速度把整个公告扫了一遍，但当看到最后一条的时候，他的眼神一动。
这一条……
被用黑色水笔刻意抹成的“■”，以及与上方五条内容的印刷体略有不同的字体，都不是重点。
它与“望同学们周知”靠得太近了。
更像是……它是本不存在的一条。
“……”
似有所感地，方醒忽然回过头。
和正注视着这边的冷漠脸青年视线相触。
光线昏暗，两人相隔着喧嚷人群。
对方的眼底倒映着细碎暗光，其中糅杂了太多方醒来不及看懂的情绪。
只一瞬，对方就敛下眼，转身隐没进了不远处昏暗的楼梯口。
方醒定定看了一会儿青年离开的方向。
这人认识他，或者说，“他”。
刚才在食堂，他只想到了“自己不认识他”。
却忽略了原来的“方醒”。
这样的认知让方醒不觉背后一冷。
生死的阴影从未远去，而挣扎其中的人，却已然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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