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余姝被流放的第六十天。
六十天之前她还是山花烂漫的扬州城的余家小姐,满城女儿中占尽风流,无人能比,打马自长街而过时甚至傲慢到不愿看一眼街边为她倾倒的目光。
余家倒下前,是扬州权倾一方的豪族。
余家倒下后,是扬州城沸沸扬扬人人喊打的落败货色。
她余家男子抄斩,女子流放,父兄被杀那天,她与姐姐正被戴上枷锁,仿若货物一般迈向前往千里之外的落北原岗的路上。
六十天,一个曾经金尊玉贵的小姐会遭受什么,能遭受什么呢?
她被打断了骄矜的傲骨,放下了无谓的脸面,身体被鞭子抽打出的伤痕层层覆盖。她已经能为了喝一口水跪地乞求押送官员,哪怕面对他们施舍一般的目光和下流笑意也会狼吞虎咽着喝下,再麻木地继续向前走。
落北原岗在魏朝西北边境,向外便是书中所说野蛮落后的域外之族。
苦寒、危险、秩序混乱。
这就是余姝要面临的地方。
可是她已经麻木了。
六十天,她的祖母最先死在路上,然后是才七岁的小妹,再后是她的姐姐,余氏一族,被流放女眷一百二十一,最后到落北元岗的只剩下八人。
这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帝给余氏的惩罚和最后的出路。
余姝觉得这样子活着还不如死了,但她不能。
她的祖母临死前握紧她的手,对她说:“姝儿,你要活下去,你要给余氏满门报仇。”
她的小妹临死前握紧她的手,对她说:“阿姊,你要活下去,你要帮我看看我还没有看过的风景。”
最后她姐姐死前也握紧了她的手,对她说:“姝儿,好好活着,逃出这个地狱。”
她最亲的人,都让她好好活着,那她只能活下去。
麻木、痛苦、无望地活下去。
朝廷被流放而来的犯人大多会被拉去做最泥泞、最肮脏的苦力,落北原岗最需要的就是人,尤其是犯人,管你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只要没有死,那就只能不停地干活。
余姝到落北元岗的第一天,站在漫天风雪中打了个寒颤,她分到的屋子闭塞且沉闷,厚重的石砖垒砌,冰碴儿穿过细小缝隙涌入,能让人从头冷到脚,她几乎在这样的寒冷中陷入昏迷。
可第二天她就被管人的婆子用鞭子抽了起来。
皮革坚硬,穿透骨髓,本应该很痛,可是她太冷了,冻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她迟钝地顶着婆子尖锐的漫骂起身,去干属于自己的活儿。
她们这些女眷全被吩咐去浆洗衣物,一件两文,收入收归落北原岗的官府。
余姝从来没有洗过衣服,可是不会也得会。
她手腕上还有枷锁勒出来,破皮又长新皮的痕迹,鞭子抽打出来的伤口尚未好全,此刻落入水中,终于有了密密麻麻刺骨的痛。
“姝儿,昨天晚上,老三走了。”
这是她二堂姐告知她的事,可她却已经毫无波澜地接受了,她好像已经失去了悲伤的权力,她已经眼睁睁看着那样多的亲人死在她面前了。
来到落北元岗的第五天,余姝见到了傅雅仪。
再如何边陲的城市都不缺少有权有势的人,这里哪怕再苦寒,也总有人过着金尊玉贵的生活。
这些天在她们面前作威作福的管事婆子到了傅雅仪面前几乎匍匐在地,余姝于是也就跟着一块儿匍匐在地只能见着流光溢彩的华丽衣摆和露出的一丁点儿厚重鞋尖。
傅雅仪懒散地倚靠在这片与她身份并不相符的落败软榻里,婆子给她敬的茶丢在桌子上没动,她手里捧着一个暖炉,一一扫过跪在自己身前的这些姑娘,最终将目光定在余姝身上。
无它,因为她的皮肤最白,脸最好看,身段儿最漂亮,长得最最显眼。
可也只是这么随意一扫便移开了视线,丹凤眼底压着些不耐,冲身旁站着的老妈妈说道:“扬州来的贵家小姐你若有看得上眼的,便给老爷纳回去,可别让我挑了。”
傅雅仪嫁的是落北原岗的一位武器商人,可偏偏这老爷身子不算太好,傅雅仪嫁进去第二年便瘫在床上再也动弹不得,从此府中上下,家族生意都改归傅雅仪管理。
这老爷有个八十来岁的老母亲,在大夫判定治不了之后,坚定地认为多纳几个八字相合的妾冲冲喜,说不定能够给他冲好咯。
傅雅仪懒得管她怎么想,要纳就纳,每年纳一个也行,纳两个也行,反正她养得起,正好她借此把自己的人一个个都插进府里,再转为生意上的手下,还免了许多纷争。
这年头女子出嫁从夫几乎是共识,女子嫁人了就失去自我了,全心都要为夫家着想了。
所以,她想直接把自己的手下安插进顶着王家名号的生意里,反对无数,怕她有不轨之心,她的手下作为妾被纳进来,再被她安插进王家的生意里不止没有阻力,还人人夸她贤惠。
就这么好几年了,她年年都往王家输送自己手下的人才,偏偏今年王老太太觉得过去的平民女子命格不够才冲不好她的儿子,要找个名门贵女。
傅雅仪都没好意思嘲笑她痴心妄想,那天来拜访王家的亲戚倒是灵机一动,说是幸晖馆来了一批扬州获罪发配而来的高门贵女,那一个个长得青葱似的,关键还无人可依,任人揉搓,王老太太一听来了劲儿,连忙吩咐傅雅仪来这里挑挑。
傅雅仪倒是不想理会这个老太太,可她明面上还是王家儿媳,王老太太闹起来会很麻烦,于是也就只能带着王老太太身边的老妈妈到这里来了。
她冲婢女伸手,一杆白玉烟杆被双手恭敬地递到了她掌心。
她往旁看一眼,那老妈妈还真挑上了,便更觉无趣地令人给自己添了烟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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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姝这几日的身子已经到了极限,此刻跪在地上,连膝盖都有些麻木起来,她已是发热好几日了,可幸晖馆内是不会管你有无病痛,更加不会替你请个医正来瞧瞧了,只能熬,只能挨,运气好就挨过去,运气不好就尸体僵硬,草席都没有丢出去。
她的二堂姐昨日就是这样被丢出去的,死前眼睛还紧紧盯着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大抵也想说让她好好活着的话,可想想这地狱一样的生活又说不出口。
有时候死了反而是种解脱,就如同她们的其她亲人,在这么一小段时间已经一一死去,最后竟然只留下了余姝一人。
余姝半夜靠着她渐渐凉透的尸体,心口空空荡荡,不知不觉竟然落下泪来,最后伏在她冷硬的肩头痛哭出声。
她此刻脑子很痛,痛极了,可不耽误她知道,这是她离开这个地狱的一次机会。
哪怕没有见过,在这里的五天也听过傅雅仪的名字,听过王家每年纳妾给瘫痪在床的老爷的稀奇事。
过去骄傲自满的余姝会想到有一天,她会为了能否成为别人的妾而匍匐忐忑吗?
那自是不可能的。
可是现在的余姝会。
那老妈妈像在拣选货物似得,挨个抬起她们这群女孩儿的脸,干瘦的指尖捏住余姝下巴时,带出一片刺痛。
“这个长得一脸狐媚像,怕是也不行。”
她这样评价余姝。
余姝头疼,心底却更凉,甚至终于忍不住抬头看向坐在主位的傅雅仪,却也发现这位夫人同样正看向自己。
是玩味且漫不经心的目光,烟雾遮挡住她的脸,转瞬又被散开,现出一张冷淡精致的脸,头顶金翠冷僻的鎏金发簪仿佛也与她一般透着股刺骨的冷意。
余姝哪怕在扬州城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对视一眼就令她胆战心惊,连剪影都像尾潜藏在暗处危险的毒蛇。
老妈妈没有注意到两人对视的那一眼,她松开余姝,转而去了另一个人那里继续相看。
余姝半垂着头,握拳的指尖掐进掌心,仿佛要用疼痛来刺激自己的胆量,抛弃最后那一点自尊。
她膝行到傅雅仪身前,露出一截白净脆弱的脖颈,大胆却又怯懦地低声说:“夫人,求您看看我吧。”
开文了,激情开文。
1.纯古代架空,没有任何原型。
2.是he!!!纯纯he!!
3.以及这不是一本宅斗文,基本没有宅斗内容,我不喜欢宅斗也不喜欢一群女孩子为除野心利益权势以外的任何东西互相斗争,这本是女主成长经商向,从头到尾都是余姝在一点点成长。傅姐不是正文一开始就无敌,她没有这么厉害,她需要顾忌的东西也是慢慢在后文里才被打破。
4.每一个女性角色都有她们会变成自己那个样子的原因,请不要随意辱骂,辱骂我会删评,我不接受文里任何一个女性角色被辱骂,不然我会破防,会发疯,会阴暗的嘶吼,会扭曲的爬行,会吓人的蠕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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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戳戳隔壁预收《宫阙之下》。
文案:
祈元三十二年冬月,帝崩,传位于公主江琅月。
彼时纷乱四起,朝堂不稳,内阁首辅谢晚凝攘外安内,替江琅月平了这天下。
江琅月知道这是一场交易,她放权于谢晚凝,谢晚凝替她坐稳帝位。
那一夜她跪于谢晚凝身前,被她用长柄香勺挑起下巴仰视那张莹秀的脸,从此她便是谢晚凝弄权的傀儡。
谢晚凝爱权且无心,对江琅月不好不坏;
江琅月忧心她权柄过盛却又离不开她,从此只能收起身上的刺在她面前扮痴扮乖。
她拜谢晚凝为师,予她无上尊荣。
她三不五时便要说一句,谢晚凝堪当朕之义母。
所有人都觉得她对谢晚凝恭恭敬敬,只有在无人的夜里她才敢让自己心底充满爱与恨的狼子野心不断发散———
她想让高岭之花跌落神坛。
不是被碾落成泥,而是开在她的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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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时谢晚凝未曾把江琅月这小皇帝当回事,她做她窝窝囊囊的皇帝,她做她风风光光的权臣就是。
直到江琅月夺她权柄,将她困于宫室之内肆意掠夺,她才猛然发觉,自己竟然小看了对方。
*背景设定女性掌权的朝堂,纯女尊设定,女性依旧掌控生育能力。
*受汲汲营营,热爱权势,城府极深;攻一心夺权,狼子野心,压抑疯批。也就是说两个女主都不是什么特别善良的人,给对方下套也不会手下留情。介意慎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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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落北原岗(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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