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女人

余姝和傅雅仪一同到千矾坊的那日第一次感受到了落北原岗的繁华。

在这样一片风雪交加的地方,竟也有不输于扬州的喧闹场地。

因是装作侍女前来,余姝今日穿了身浅色的衣裳,头绾双峰髻,戴了根碧玉簪子,打眼瞧去水灵灵一个人,跟在傅雅仪身后别提多惹眼了。

傅雅仪临下马车前眉头轻蹙,又多看了几眼,点评道:“你这模样有点显眼了。”

余姝有些无辜地看向她,余姝发誓,她真的特意低调打扮了,长得太显眼并不是她的错。

傅雅仪看懂了,不置可否,只是不知想起了什么,眸光瞬间玩味起来。

她撩开门帘率先下了马车,马车外已然有堂倌接待,见着了她立马眉开眼笑起来。

“傅大娘子,您可不常来啊,”堂倌躬着腰,举着手,近乎谄媚地对她说道:“葛大娘子和柯大娘子正在里头等您呢。”

傅雅仪搭上对方的手,却不走,站在车边等了片刻后余姝才自马车中走下来,脸上却多戴了块掩面的面纱。

傅雅仪睨她一眼,冲她招招手,淡声道:“过来。”

余姝闻言小步走到她身侧站好。

堂倌的目光在两人间打转,嘿嘿一笑,“傅大娘子过去从不曾带人前来,王大娘子和周大娘子还念叨过呢,次次都让您来做陪宾,此次定让她们大开眼界。”

余姝没听懂堂倌是什么意思,可见傅雅仪表情没怎么变,也就乖巧跟到了她身后。

大概是跟傅雅仪跟久了,她便会看傅雅仪脸色了,例如刚刚,对方一露出玩味的神情她就觉得没安好心,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自己找块面纱戴上以防万一。

临到进门前,她没忍住又回头瞧了眼那堂倌,确信自己没看错,确实是女扮男装。

她还是第一回见着女堂倌,竟然将她平日里见过的堂倌模样模仿得惟妙惟肖,若不细细瞧,那是绝对瞧不出这是个女人的。

千矾坊内部的装饰颇为雅致,长长一条甬道上燃着暖黄的烛火,浮雕画壁,栩栩如生。

堂倌不进门,进了门接引两人的是大堂的茶酒女博士,只将两人带至上二楼的小木道便恭敬退了下去,临走前还拿了一靥封闭书匣给余姝。

等人走远了,余姝才好奇问道:“这千矾舫真的只是歌舞坊吗?”

她掂量着书篮中的东西,分量并不轻,随着她的轻晃还发出了些响动。

傅雅仪走在前头,淡声说道:“你猜一个远离城镇,背靠树林的歌舞坊为何能吸引如此多的客人还大多是富贵女客?”

“是因为地方风光好,歌女音喉漂亮舞女身段柔美?”余姝分析道:“落北原岗大些的娱乐场所过少,若此处背靠傅家,加上少了些喧嚣,要吸引相熟的富贵女客并不难,后续女客再带更多客人前来也就做起来了。”

傅雅仪哼笑一声,“你们扬州的歌舞坊是这样开起来的?”

那自然不是,扬州从来没有过这样专给女性的歌舞坊,大多都是男客,只要歌女舞女漂亮有才能,坊间修得豪华大气,掌柜的会经营吆喝,那总能吸引别人一掷千金。

余姝摇头道:“所以这里究竟还能做什么呢?”

眼见着就要走到门前,傅雅仪也不再打官司,“你知晓落北原岗有多少有钱寡妇吗?”

这个问题令余姝一愣,她想不通这和歌舞坊有什么关系。

可傅雅仪却轻声笑起来,声音懒散,“世人总要求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一生都只能靠着这三个男人,不可逾矩半分。甚至连改嫁都是一种罪过。”

“可若有一个地方,保密、封闭、能令人为所欲为,将这三从四德都抛于脑后,只做自己想要的,只沉溺于自己喜爱的,你会不会想来这儿玩个畅快?”

“酒色财气(1),这里都可以解决。你知道落北原岗有钱的女人其实很多很多吗?其中女人们之间将近七成的地下生意都是在这谈成的。落北原岗将近三成的产业都是她们偷偷做下的,有的人这些年可比她们的家主更富裕。但这是这群女人之间的秘密。”

“千矾坊不许带随从,不许带仆役,只允许女子进入,若非要带人只能带与自己有密切关系,永不出卖的人。”

余姝抿了抿唇,为此处给女子们提供的交易场地而感慨,“若是真有这样的地方,那我大概会乐不思蜀。”

感慨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那最后一句,“你这么信任我——”

这句话没有说完,因为她骤然想起了门口的堂倌说过的话和傅雅仪玩味的眼神,总觉得自己似乎悟到了点什么,连忙打开了手上的书匣,只一眼就和被烫到了一般马上盖上了。

为什么这里头的东西和那天跪在王家祠堂里那个老嬷嬷给她看的一模一样?

余姝顿时从耳根红到了脸,被面纱掩盖着,反倒更衬得一双眼睛波光潋滟含羞带恼。

“夫人!”

她连忙拉住还在往前走的傅雅仪,压低声音道:“我来此地不是应该被人以为是您的心腹吗?为什么会给我这东西啊。”

“因为这个身份最不会令人怀疑,”傅雅仪拨开她的手,“来此处的夫人们,向来都是自己来,将随从丢去门外,因为所有人都默认,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危险。唯一会带人前来的情况是与自己的情人幽会,而且是两情相悦绝不会出卖自己的人,她们认为此处是最安全的幽会地点。”

“若说你是心腹,反倒容易惹人怀疑。”

余姝将信将疑,手握紧又放松,最终还是咬牙认了这件事。

什么心腹不是心腹啊,也不过是进去被人打趣一二罢了。

傅雅仪看她视死如归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没多说,推开近在咫尺的门走了进去。

里头已经坐了两个女人,正在品茶赏画。

屋子里燃着热碳,迎面而来便是暖风,令余姝顿时起了层薄汗,一旁的傅雅仪倒是习以为常。脱了自己身上的大氅,露出里头的单薄衣裙,然后走到了那两个女人身旁惬意坐下。

余姝见状连忙也去了狐裘,她里头穿了一身浅色袄裙,在这里头依旧有些热意,可她顾不得这么多,连忙走到了傅雅仪身旁。

坐在地上的两个女人衣服穿得松垮随意,其中一个襦裙下摆拖在地上,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手上正拿了颗樱桃往嘴里丢;另一个则手中把玩着团扇,在认真看桌面上的话本子,仔细瞧还能瞧见些女将军的字样。

几乎瞬间,余姝就凭借聪明的脑子想起了这两个人是谁。

她管理傅宅中馈,自然要把中途生意往来过的对象认认脸才能对上账。

吃樱桃的夫人是葛蓝鹭,葛夫人,本家中乃落北原岗地产大户兼经营金银首饰,后嫁给了城中一位姓张的书生,可后来张书生死了,葛夫人的父母不忍她守寡,将她接回了葛家,至今未再婚。

传闻她性情温凉端庄,贤惠大度,一行一举都乃优雅典范。

余姝看了一眼她露出的小腿和没骨头似地躺在地上的样子。

余姝:……

传闻不太可信。

另一位是柯施,柯夫人。夫家为落北原岗的总粮商。

早年丧夫,传闻中病弱娇贵,走两步喘三口,深居简出,性情胆怯,家中生意皆由侧室打理,失去中馈所有权,郁郁不得志,越发不愿见人。

余姝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兵书和手边用团扇当匕首划拉的样子。

余姝:……

这个传闻也不太可信。

余姝坐下小半晌,她在打量两人,这两人也在打量着她。

葛蓝鹭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傅雅仪,笑着问起来:“是因为我们常常打趣你孤家寡人,所以这一次特意找个了小姑娘来撑场面吗?”

“你以前说能带到我们面前的,要么是接班人要么是心腹,这位是哪一种呢?”

心腹两个字被葛蓝鹭说得暧昧横生,仿佛说得是这两个字又不是这两个字,任谁都懂她此刻故意含蓄的说法。可那双含情目却带着凌厉,扫向余姝时多了几分审视。

傅雅仪抿了口茶,冲她扯了扯唇角,“你猜啊。”

葛蓝鹭闻言表情瞬间散了,甚至有些无趣起来,她对一旁又低下头看兵书的柯施说道:“看来被傅雅仪这家伙找到接班人了。”

说罢又对余姝说:“方才语气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柯施点点头,从一旁拿了块玉丢给余姝。

“给小朋友的见面礼。”

余姝从葛蓝鹭开始说话就有些怔愣,在心底默默琢磨了半晌傅雅仪和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此刻骤然被丢了块玉佩,更是有些措手不及。

这是上好的和田玉,看着便价值昂贵,余姝拿不准该不该收,她连刚刚葛蓝鹭嘴里的接班人三个字都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呢。

下意识地,她将求助的目光转向傅雅仪,却发现对方也正托着腮懒洋洋看自己。

“既然是柯夫人的见面礼,你自然要收下。”

傅雅仪笑了笑,“给你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傅宅最大的生意伙伴,算是我的老朋友,你不是要探探千矾坊的底吗?”

“我拉了她们俩给你一块儿打个掩护。”

余姝沉默起来。

此刻余姝心里想的竟不是受宠若惊于三位大佬给她打掩护,而是——

傅雅仪这样一个恶劣且心高气傲的女人居然有朋友!

刚刚那一书匣子东西一定又是她在故意逗自己吧!

傅姐姐的闺蜜团来了=w=

姝姝是养成型的,一点点成长一点点见识更多大场面=w=

(1)酒:指可以尽情饮酒作乐,可以安心宿醉。

色:指可以和自己的情人私会,不用顾及礼法流言束缚

财:指女人之间可以尽情在这里做生意,多大都能兜住

气:指这里气氛对女人极为友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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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女人(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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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南胡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