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湿冷,是能钻进骨头缝里的刀子。
校门外那个冬天的傍晚,铅灰色的天幕沉沉压下,寒雾像冰冷的、濡湿的裹尸布,一层层缠绕上来,贪婪地汲取着皮肤上最后一点暖意。我缩紧脖子,把冻得发木的半张脸更深地埋进围巾和口罩织成的、勉强温暖的巢穴里。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队伍,我和同学像两株被遗忘在寒风里的植物,僵硬地杵着。时间被冻得黏稠而缓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气。
寒冷渗进骨髓,焦灼却在心底无声地燃烧。那是一种混杂着等待的烦躁、身体对低温的微弱抵抗、以及某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对这片凝固寒冷的无名之火。
“不明白前面的女生在挤什么。”一个声音,带着点清冷的质感,毫无预兆地从我头顶上方飘落。
说我?
一股被冒犯的燥热猛地窜上脸颊,压过了寒气。
我不耐烦地、带着质问的意味,猛地回头,视线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眼睛里。
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留下了他的眼睛。
那眼神里有一丝来不及收起的、纯粹的疑惑,但底色却是沉静的,像深秋结了一层薄冰的湖面,映着路灯昏黄模糊的光晕。清冷,又带着点不解。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如此迅疾地回头,目光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是不是在说我?
或许是因为戴了口罩的安全感,我滋生出近乎莽撞的勇气。
管你是谁!你要是敢冤枉我?我就瞪回去!反正我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你就算生气要找我报仇你也认不出我!
那刻,我的眼睛像铆钉般死死盯住了他的眼睛,试图用眼神,无声地向他控诉着我的不满。
他的眉头猝然皱起,眼里的疑惑似乎给出了貌似否定的答案。
但那一瞬间的对视,像一根无形的针,精准地扎破了我的烦躁气球。
他很高,转过身去我只到他的肩膀位置;我们离得很近,平视过去我只能看见他的喉结。想看清楚他的脸,我只能微微把头往后撤,再把下巴抬起来,才能看到他的眼睛;而他,只需轻轻低下头,便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轻而易举地俯视我。
或许是视角问题,我总感觉他的眼神里好像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冷漠还有一丝傲慢。也或许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
就这样,不只是因为被冤枉的可能,还有那双眼睛本身——那沉静湖面下难以言喻的距离感,那居高临下俯视的压迫感,莫名地让我心头一刺,一股无名火腾地烧了起来。
我又狠狠剜了他一眼(虽然隔着口罩他大概也看不见)便迅速扭回头。
我是脸盲。他的长相,他口罩下的轮廓,在转身的刹那就模糊成了背景噪点。
但那双眼睛,那沉静湖面般的凝视,以及对视瞬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却像一枚冰冷的烙印,清晰地刻进了那个浓雾弥漫的傍晚,刻进了我的记忆里。
或许是排队太久,再加上疑似被冤枉加冰冷眼神攻击的三重buff叠加,我的无名火越烧越旺。不止是回教室的路上,就连下了晚自习的课间,我也在和同学激情控诉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字字句句都是对他种种迷惑行为的“审判”。
那时的我笃信,他不过是人生长河里一颗微不足道的“硌脚石子”,踢开便罢。我甚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只是萍水相逢的讨厌鬼;幸好,这糟糕的初遇已是终点。
但命运却在此刻露出了它最擅长嘲弄的嘴角。
我自以为甩脱的“硌脚石子”,竟成了高三这座独木桥上如影随形的路标。
从那天以后,那双眼睛,便以一种近乎蛮横的姿态,硬生生挤入了我高三生活的每一个缝隙。起初是惊愕,随后是困扰,最后竟沉淀为一种令人隐隐烦躁的、避无可避的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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