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那点深埋的烦厌，却在一次寻常的排队等待中，被一个猝不及防的弧度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
正是饭点的高峰，空气里弥漫着饭菜蒸腾的热气和千百种声音混合的嗡鸣。我排在一条长龙的尾巴上，机械地随着人流向前挪动，脑子里还塞着上午刚讲完的数学题，公式和图形混乱地纠缠着。
队伍蜗牛般移动的枯燥让人精神涣散，我下意识地侧过身，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旁边那条同样拥挤的队伍。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有精准的雷达指引，我的视线毫无预兆地撞上了另一道目光——又是他。
他和我隔了一排队伍，刚好我们之间的队伍中间都没有排有人，我们的距离不远不近，恰好能看清他脸的轮廓和那双眼睛。
我以为他也会像以往那样平静地移开我们对视的视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嘴角，在我视线捕捉到他的那一刻，极其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晰而柔软的弧度。
那笑容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生动。像是沉静的秋日湖面骤然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生动而温柔的涟漪。
他甚至还微微歪了一下头，额前几缕碎发随着这个动作轻轻晃动了一下。那眼神里没有了湖水的深凉，也没有了星空的遥远，只剩下一种近乎……宠溺的暖意？像春日午后透过新叶缝隙洒下的阳光，纯粹、明亮、带着毫无保留的温柔暖意，毫无遮拦地笼罩过来。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极其短暂的暂停键。周围的喧嚣——碗碟的碰撞、鼎沸的人声、勺子刮过餐盘的刺响——瞬间被拉远、模糊，成为一片混沌的背景噪音。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数学题的残影、排队的焦躁、甚至是对他长久以来的烦厌，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冲刷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那双盛满了笑意的眼睛，像两盏小小的、温暖的灯，在嘈杂混乱的食堂里，无比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一直烫进心里某个从未被触及的角落。那一瞬间，我僵在原地，只是愣愣地和他对视着，像一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
他在笑?笑什么？对谁笑?
我疑惑的往后看，我后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堵投映着摇曳树影的光滑的墙。我看了一眼排在我前面的同桌，她还是在面对着墙壁低着头翻找她的饭卡，她沉浸在翻饭卡的世界里忘记了挪位置，与前面的人隔着巨大的“鸿沟”。
我回过头来，目光再次和他相撞。几乎同时，一抹笑意又再次在他嘴角漾开，他随即好似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移开了对视的视线，跟着队伍向前移动了。
他是在对我笑吗?确实这个情况看来好像除了我没有任何人了?不对，他为什么要对我笑呢?
他大抵是疯了。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
同桌拽了我一下，我们继续随着队伍缓慢向前挪动。我下意识地捏紧了冰凉的饭卡，指尖传来一点微弱的刺痛，才惊觉自己刚才似乎愣住了，好像有点忘记了呼吸。
胸腔里，那颗被无形之手攥紧又松开的心脏，正以一种陌生而慌乱的节拍用力跳动着。
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笑容，如同投入心湖的一块暖石，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无声地冲刷着之前构筑起的、名为“厌烦”的堤岸。一种微妙的、带着点甜味又掺杂着巨大困惑的陌生感觉，悄然滋生出来。
那烦厌，竟被这猝不及防的一笑，凿开了一道细微却再也无法忽视的裂缝。
他到底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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