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高考前一天。
只记得那天清晨醒来，我的双眼如同被塞进了滚烫的沙砾和灼热的针尖。
剧烈的红、痒、疼疯狂地撕扯着眼球，眼皮肿胀得几乎无法睁开。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并非悲伤，可能是眼睛在极端刺激下的绝望哀鸣。任何一点光线都如同烧红的钢针刺入瞳孔，带来钻心的剧痛。世界在眼前扭曲、模糊，只剩下大片晃动的色块和令人眩晕的光斑。我只能死死地眯着眼睛，将眼缝压缩到极致，勉强辨认脚下的路和模糊的人影轮廓，像一个行走在强光地狱里的半盲者。
我艰难地走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肿胀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视野狭窄而模糊，只能看到脚下小片灰白的地砖和前方晃动的人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仿佛踩在云端。周围的声音——身边同学的低语、匆忙的脚步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传来，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前方模糊晃动的视野边缘，一个身影的轮廓由远及近。
一种熟悉到骨髓深处的、近乎本能的感知瞬间扼住了我。是他！
即使视野模糊如蒙浓雾，即使肿胀的双眼只能睁开一条细缝，即使那个身影只是一个摇晃的深色轮廓，我也无比清晰地“知道”——是他。那个无处不在的眼睛的主人。他正迎面走来，步伐似乎依旧平稳。
距离在缩短。三步，两步，一步……
我的心脏在肿胀的眼眶和剧烈的刺痒疼痛中狂跳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是悸动?是恐慌?还是什么？
我想抬起沉重的眼皮，我想像过去无数次那样，迎上那道目光。
但眼皮如同被焊死，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努力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汹涌的泪水。光线像无数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脆弱的眼球深处。我只能死死地眯着眼，将视线死死地钉在脚下那一小块模糊的地砖上，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自己不要抬头，这样眼睛才能躲避光线的刺激，让眼睛更舒服些。
我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身影轮廓从我的左侧擦肩而过。很近，近得我能感受到他走过时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我裸露的手臂皮肤，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无法定义的微凉。
我没有看他。或许他也没有看我吧。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更是最后一次。
我没有看见他的眼睛。没有完成那场命中注定的对视。
肿胀、剧痛、畏光的双眼，在高考这人生最重要的时刻，切断了我与他之间那唯一的、脆弱的、无声的连接点。
宿命精心编织了无数次的相遇和对视，在这最后的走廊里，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眼疾，无情地、彻底地碾碎了。那根无形的丝线，在高考沉重的钟声和眼球的灼痛中，终于彻底绷断。
我们擦肩而过。像校园里千千万万素不相识、匆匆而过的同学一样。
我们确实素不相识。只有对视。没有言语。没有接触。只有模糊视野里一个转瞬即逝的深色轮廓，和擦肩而过身上带动的那一丝微凉的气息残留。
他消失在模糊晃动的光影和人影里。我也继续眯着疼痛的双眼，摸索着前行。
从始至终，我们互不相识，未曾交谈，没有触碰。只有无数次猝然交汇又仓促分离的目光，以及最后一次，在剧痛与模糊中，永恒的错过。
那双眼睛，最终成为了我高三记忆里，我无法理解，无法解释，一个神秘、深邃、带着无尽宿命感与陌生感的，永恒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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