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回到别墅,周肆的脸色已经冰白如纸,额头涔涔的冷汗看得江随心中有些抖。
他明显不舒服极了,甚至连呼吸都是痛的,垂着眼眸无声倚靠着墙,却又虚弱的往下滑。
江随想扶着他,但即使他已经瘦削极了,这样身高身材的人单单是骨架都不轻,江随根本扶不住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的体型差的人。
周肆的肩膀微微颤抖,掌心抵着胃部,自始至终却都强撑着沉默不出声,疼狠了也只是低不可闻闷哼了一声。
“别管我……”周肆哑声道,“我休息一下就好……你……你去收拾一下行李……”
江随搀扶不住他,沉沉的重量压在肩上,丝毫无法帮上周肆,那是一种来自心底的无力感,不仅是眼下的表层,更是他留不住周肆的绝望。
江随脸上没有显现出任何情绪表情,只是慢慢扶着他坐在地上。
周肆又催他:“去收拾行李。”
江随知道是因为周肆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病骨支离、毫无尊严受着酷刑煎熬折磨的狼狈一面。
“肆哥——”
周肆此时竟还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什么表情?这么委屈?好好好……不想做家务的话,等我好了,我来……”
江随摇头。
周肆自然知道他不是不想收拾行李做家务,这样这样说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听话,别惹我生气。”周肆闭上眼睛,浑身脱力靠在墙上,唯独剩下一丝力气,用力到颤抖着按着胃部,几乎是下意识动作。
江随这十年来几乎形成了害怕的条件反射,一听他说要生气,几乎脱口而出:“别,我这就走!先生你别生气——”
周肆于是重新睁开眼睛盯着江随。
江随顿时语塞:“肆哥,我口误……”
周肆忽然叹气似的道:“对不起。”
江随不明所以。
他对感情一直有点迟钝,以前周肆还笑着和朋友们开玩笑,说他们搞艺术的是不是都这样呆呆的笨笨的,说罢又忍不住去亲江随的脸。
江随当时只顾着反对他对艺术的偏见,现在忽然懊恼痛恨于自己的迟钝。
直到被迫站起身离开周肆的视野,他一边生疏铺着主卧的床单,一边还在思考周肆在歉意什么。
以前他从来不多想。
就像他不介意周肆当着他的面挑漂亮男生带走,迟钝到一直没发现这只是周肆故意想让他吃醋一样。
不管周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能听懂的,江随就听,听不懂就算了,他是个以结果为导向的人,只觉得不管怎么样,自己暂时不会失去先生就好。
至于其他的,糊涂就糊涂,难得糊涂。
现在悔恨于这样的糊涂酿成十年彼此错过,也已经晚了。
江随转而固执甚至有些偏执钻起牛角尖,偏要弄清楚周肆说的每一句话。
他知道周肆的性格,去问也不会有答案,他顶多揣着明白装糊涂闲闲说一句“我说过这句么,忘了。”
毕竟充满丰富感情的自我陈述自己话中话的含义,对周肆来说的确是强人所难。
江随把别墅内原本的床上用品都撤了,铺上周肆喜欢的真丝床单,继而两眼放空安静坐在床上。
周肆不让他看到狼狈的样子,那就是真不能看,他那喜怒无常的性格可能真的会生气。
安静了一会,江随拿出随身带着的小本子,在上面写:
和他恋爱的第二十一天,晴。
今天他又不舒服了,前两天虽然也难受但没胃疼成这样,我不该喂他路边摊,后悔。
今天买的同心锁木牌没有给他的祝福,当时我不该想买,后悔。
今天遇到一个算命先生说了什么,他的反应很奇怪,说了什么?
今天他和我说对不起,为什么?
江随虽然在写东西,但其实一直竖着耳朵。
他已经目睹过几次了,周肆的身体非常差,每次胃痛发作都会直接昏过去。
揪心,又不得不等着。
江随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失去意识就不受罪了。
片刻后,安静的客厅传来很轻的响声。
江随连忙站起身出房间,周肆果然脸色煞白倒在冰凉的地板上,安静的令人心惊胆战。
江随上前,半跪在地上垂下头,抚摸着他冰凉的手,心里如同有一团苦涩的棉花在发疯扩张膨胀,无声的歇斯底里。
不知道怎么了,似乎周遭的一切也都变成了棉花的形态。
一拳打在棉花上,脚也踩在棉花上,似乎一切都是幻梦。
而心口堵的要窒息了一样,突然迫切想做点什么,却又迷茫无措。
片刻后,江随终于停止恍惚。
他连忙站起身,没有让守在门外的保镖进屋,而是自己艰难把周肆扶起来。
周肆不喜欢外人看到他这样狼狈的一面,更不喜欢别人在他不省人事的时候碰他移动他。
虽然他并没有把这个喜恶告诉江随,更没有要求江随去独自做什么,但江随也还是不想让他醒了之后心里更难受,病着的人难免想的多。
上次也是这样吃力地独自一人。
只是这别墅楼上房间实在是太遥不可及,楼梯更是宛如鸿沟阻碍。江随只能扶着周肆躺在沙发上。
拿出毯子给他盖上,安置妥当后,这才让保镖进门,请他们帮忙抬一下医疗仪器,连在周肆手臂上实时监测他的生命体征。
众人虽然并不知道周先生具体得了什么病,却也能感觉到他的身体似乎出了很严重的状况。
见他不省人事,几人有些犹豫问:“不用送先生去医院吗?”
江随摇摇头,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生命体征虚弱但还算稳定,去医院有什么用,病成这样,保守治疗无非是等死。
作为绝症患者最后的临终关怀,医生都会建议不要在医院等死。
换句话说,即使情况继续恶化,甚至即使周肆从此昏迷不醒直到死亡,外力也都做不了太多干预了。
人类医学有限的抢救手段只能暂时于风雪中送上一星半点存续的炭火,挽救不了大厦将倾。
江随攥着周肆冰凉的手,凝视着他许久许久,久到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想把他的样子深深刻在脑子里。
那种怪异的悬浮的感觉再次出现。
并不是形容一个人飘飘欲仙的那种悬浮,而是被毫无征兆卷上万米高空,心脏狂跳,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快到让人难受,被勒住脖子般的心悸。
恐慌无助让江随迫切想抓住点什么,必须去做点什么事情,否则即刻会被不安感吞没。
江随深吸气,最终默默趴在周肆身旁,尽管沙发不算宽,但他还是任性了一次,偏要挤着周肆往他怀里钻。
躲在周肆怀里,那种压抑惶恐的情绪终于逐渐消失,江随十分依恋的攥着他冰凉的手试图从中汲取一丝丝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江随竟然以这种别扭又拥挤的姿势躲在周肆怀里睡着了。
他又做了噩梦,但这次的梦与周肆的病情无关,只是不断重复从高空极速坠落的恐惧,坠落,再惊醒,却又不是真的醒了,每当江随以为自己清醒了,却又猝不及防再次狠狠下坠!
“江随,做噩梦了?宝贝别睡了,醒醒——”
江随一激灵,这次终于是真正睁开眼睛。
梦中的恐惧仍然在,他下意识搂住身旁的人,抓紧了就不会再从万米高空坠落下去似的。
周肆不知何时已经苏醒,见江随这么怕,连忙摸着他的脑袋哄他:“做什么梦了这么害怕?乖,不怕,别睡了起来坐一会好不好?”
江随闷闷道:“不起来,我不睡就好,想搂着你。”
周肆哑然失笑:“好好好,那就搂着。”
江随总算从噩梦里把自己的理智拔出来了,两人安静相拥片刻,他这才想起正海,连忙主动坐起身:
“好点了吗?胃还疼吗?怎么把监测仪取下来了?”
周肆摇摇头:“没事了。”
江随不放心,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周肆此时没有维持低烧,但体温非常低,浑身都是冰凉的,不必多问也知道他现在必然还在难受着。
有时候江随恨不得能替他分担些许,至少让他能喘息片刻也好,但实际上疾病就是这样无情,不舍昼夜令人生不如死的活在煎熬里。
周肆嘴上不说,但江随知道他只是咬牙硬撑。
前一晚半睡半醒时,江随迷迷糊糊一睁眼看到卫生间的灯亮着。
几乎成了下意识的动作,他连忙坐起身,拖鞋都顾不上穿就连忙下床去看,周肆的病一到半夜就格外严重,甚至已经连续几次半夜吐血晕倒。
尤其是这样开着灯但却安安静静的情况,更令人担忧。
家里的卫生间门很好锁,但两人度假居住的别墅忽略了这一细节,门锁有些发涩而轻微变形,除非非常用力否则锁不上。
江随也没想到一按门把手就轻易推开了门——
周肆竟然在哭。
他的眼泪没有落下来,只是靠坐在地上,眼眶发红颤抖着,泪水已然在眼中打转,却竭力攥拳忍耐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那是江随从未见过的一面,痛苦与绝望仿佛在漫漫长夜中无声将周肆吞噬又生生撕裂来,血肉模糊发生在一片死寂之中。
那一刻江随猛然意识到,无论周肆平时表现的多么洒脱,甚至笑容比他还多、经常变着法子哄他开心,没事人一样冷静理智安排身后事——
人是普通的血肉之躯,谁的心也不是钢铁铸就。
或许巨大的病痛太难捱,或许是因为孤独面对死亡的苦楚太难承受,那个无所不能的、永远能拯救他于困境之中的人,其实也有崩溃的时刻。
周肆显然没想到江随会突然推门闯入,登时愣住。
两人对视几秒,周肆闭上眼睛略仰起头,片刻后重新看向江随,已经恢复平时的平静随和的神情,甚至带着淡淡哄人的笑意:
“这么大的人了,推门之前不知道要敲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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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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