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凡不知道他该怎么选择。
他没有发自内心地喜欢射击，听着大家对他的夸奖，就好像是在旁观他们夸奖另一个人。即使所有人的目光都是注视着他的，他也只会觉得自己是暂时附身在这一副躯壳上了。
刚才完成射击的不是他，是另一个人。
可是安明又来了，在他耳边不停地念叨，说他拿枪的样子很闪闪发光；说他未来一定能和卓昱一样拿很多很多冠军；说他以后能站上世界的舞台，能告诉很多人他是在孤儿院长大的，能让更多的人看到这所孤儿院，伸出手来帮助韩露和那些孩子们。
他迟缓地眨了下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刚才完成射击的人竟然真的是他。
“我真的能像卓昱哥一样拿那么多冠军吗？万一我做不到怎么办？”
没有退路的小孩天生就会提前想好最糟糕的可能，不需要其他人来提醒，他们自己就会想很多很多。
“万一我做不到，在我身上花的钱是不是就都白费了？我的成绩本来就很普通，再分心训练射击的话，我成绩就会更差了，如果到最后发现我拿不了冠军，那我该怎么办？”
在看到最后的结果之前，没有人能断然确定哪一条路更好。
这是属于他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自己的选择，在场的大人不能代为决定，只能将所有的利弊都讲给他听，告诉他作为一名运动员除了拿冠军以外的其他出路，例如做教练、体育老师等等。
而这些话也被卓昱完整转述给了颜芯。
卓昱：【不过他还是说没有想好。】
卓昱：【我们中午一起吃了饭，我妈已经开车送他和安明回去了。】
颜芯的外卖刚刚送达，她隔着塑料盒摸了一下，感觉到烫手就决定先放一会儿再吃，盘腿坐在茶几前打开了电视。
颜芯：【你妈妈下午会一直待在孤儿院吗？】
卓昱：【不会吧。】
卓昱：【我爸打电话问过她什么时候回家，她说三点左右。】
颜芯：【我想去看看荆凡。】
颜芯：【我晚点去，应该不会碰到。】
现在十二点半，时间还早，她可以慢慢吃完外卖再去。
但注定要碰到的人，即使有意错开了时间，也还是会碰到。当她打开孤儿院最外面的铁门，看到在院子里陪着孩子们堆雪人的中年女人时，她就知道这一面是非见不可了。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付天晴直起腰看了过来，就看到披散着长发的女生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打招呼：“阿姨好，您就是卓昱的妈妈吧？”
“我是，你是颜芯？”
付天晴扎着高马尾，除了眼角有一点点细纹以外，整体状态看起来很年轻很健康，说话的时候态度比较平常，不会让人感觉亲切，但也很难让人联想到她是一位严格的家长。
颜芯点头：“没错阿姨，我听卓昱说荆凡还没想好，所以过来看看。”
“荆凡和安明都在楼上写作业。”
几个小孩手上动作没轻没重的，往上堆雪的时候，雪人的脑袋被戳歪了一点，付天晴又扭头回去帮他们加固，淡声问：“你和阿昱是怎么认识的？”
不出意外的话，试探开始了。
颜芯提前问过卓昱是怎么和付天晴说起她的，现在也一样如实说：“我们公司经常和李成舟有商务合作，有一次办线下活动，李成舟带着卓昱一起过去了，就自然而然认识了。”
“你们认识多久了？”
“三个月左右？”
颜芯没特地记过日子，也懒得算，说完就没作声，等着付天晴继续问：“你们经常一起出去玩？”
“没有，只有上周一起带孩子去了一次射击体验馆，是有什么问题？”
“他这两个月老是行踪不定的，不是和队友一起去玩剧本杀，就是和李成舟大半夜突然跑去海城看日出，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就太反常了。”
颜芯猜到海城这事是卓昱说了谎，可她真不知道卓昱什么时候去打过剧本杀。
她有些惊讶：“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这惊讶不是装出来的，付天晴一看就知道了，给孩子们分了四颗的纽扣，带着他们在雪人胸前按下纽扣，“那就算了，不说这些了。外边天冷，韩露在里面煮了生姜可乐，你进去喝一碗再上楼。”
“谢谢阿姨。”
“用不着客气。”
可乐也是付天晴买过来的，颜芯前脚进了屋，拿到了韩露煮的生姜可乐，后脚卓高志的电话就打到付天晴这来了，“老婆，我的晴晴老婆，你不是说三点就回来了吗？这都三点半了，怎么还没回来啊？”
“你给我说话正常点，一把年纪了还夹着个嗓子说话。”
付天晴嫌弃得不行，“说三点左右可能回，又没说是一定回来。阿昱现在不在家，我回去又能干什么？天天和你大眼瞪小眼的，烦死个人了。等着，过半小时差不多就回去了。”
反正雪人都已经堆好了，她带着小朋友在外面拍了几张照片，就把他们都带回去喝生姜可乐祛寒了。
这会儿颜芯刚上楼，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她和韩露吐槽卓高志的声音，虽说言语里掀起得不得了，但是细品又能品出一些享受出来。
粗略来看，卓昱的家庭也是幸福的。
和她很不一样。
她在二楼驻足了片刻，抬腿走上三楼，在窗户前站了没一会儿，就看到韩露把付天晴送出去了，目送着她钻进了停在路边的白色奥迪。
考虑到荆凡今天的情绪不好，安明特意抱着作业去了荆凡房间，陪他一起写作业。
“你不要老是死记硬背，你得把这些从句吃透才行。”
还没走进房间，颜芯就听到了安明无奈地说：“你连句子结构都没分析明白，就算知道每个单词的意思，也理解不了的啊。语法就是得多理解的，有看不懂的句子，你就先划分结构，或者根据上下文来分析，猜不出来意思就不要硬猜。”
荆凡一声不吭地又开始划分结构，看着他划错了，安明干咳一声提醒他。
“我是不是很笨？”荆凡突然说。
搞得安明懵了一下，反思她刚才说过的话有没有太过分，随后就发现问题不在她，而在荆凡自己，“没有啊，你不要这样想。你要是笨的话，你考试都很难及格吧？”
“但是我花了那么长时间，也只是及格。”
“所以呢？”
她感觉荆凡想说的其实是射击的事，等待了十秒左右，荆凡就真的说了，“是不是我学习再努力，也很难考上好高中，好大学？可能我继续学下去，才是给妈妈添麻烦，还不如听教练和付阿姨说的，去练射击。”
“首先纠正一点，你不是麻烦。”
不管安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是怎么自责给韩露添了麻烦，至少面对荆凡的自暴自弃，她首先否认这一点，“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别人。我们应该想的是快快长大，快一点找到适合自己的路，然后回报妈妈。”
荆凡盯着作业，“那到底哪条路才是适合我的路？”
“我也不知道，但不管你选择什么，你都要相信你选的就是最适合的。继续上学呢，就相信你一定勤能补拙，未来会考上很好很好的大学。选择射击呢，那你就一定可以拿冠军。至于我，我也一定会考上京大，以后赚很多很多的钱！”
不过说到这里，安明皱了皱鼻子，嘟囔：“虽然我还蛮想看你练射击拿冠军的。”
“但这是我的个人想法，你可以忽略掉！”
“我……”
荆凡欲言又止，但颜芯看得出来，他又在动摇了。
其实颜芯同样不能给出一个明确的建议，临时过来一趟也只是担心荆凡会情绪不好，现在见有安明陪着，他状态看起来还行，也就放心了。
她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框，“妈妈煮了生姜可乐，你们两个要不要下去喝？”
安明被吓得一哆嗦，“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刚刚？”
“你是不是刚才一直在门外？”
荆凡没有被吓到，他大多数时候情绪都淡淡的，不管身边的人再怎么闹腾，情绪到他这里都自然而然淡了下来，从这方面看还真是挺适合练射击的。
颜芯扬了下眉，看安明的脸都要红透了，摇头：“真刚来的，你们喝不喝生姜可乐？”
脸有了褪色的迹象。
但安明很快就转身只给她看背面了，“我们不喝，房间里挺暖和的，你让弟弟妹妹他们喝吧。荆凡的完形填空错太多了，还有数学最后两个题的第一问他都没写出来，我得抓紧时间教他。”
荆凡本来想戳穿颜芯的谎言，不过注意到了安明的脸，马上点头：“对，我们不用。”
两个人都拒绝得不走心，颜芯自行理解，“我给你们端上来。”
等她再上楼时，经过了几分钟的缓和，安明已经恢复正常了，正在认真给荆凡讲完形填空，俩人看到生姜可乐就眼睛都没眨一下地一口喝干了。
看起来是不容人打扰的状态，颜芯就安安静静地出去了，给卓昱发了条微信。
颜芯：【感觉荆凡很快就会主动去练射击了。】
卓昱在十分钟后才看到这条微信，同时还看到了卓高志在家庭群里召唤付天晴回家的七八条微信，顿感大事不妙。
卓昱：【你是不是碰到我妈了？】
颜芯：【对啊。】
事情是真不妙了，卓昱没无暇细想付天晴有没有知道他和颜芯的关系，又为什么没有来制裁他，立刻给颜芯打了个视频过去，“我妈都和你说了什么？应该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吧？”
他慌慌张张问完，再自我否定，“应该不会，她从来不说这种话。”
颜芯有点无奈，视频里的他一脸惊慌，居然就是担心这些，“你都在想些什么，你妈妈人很好。”
卓昱呼出很长一口气，“我怕会让你不开心。”
“没有，她只问了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还问我知不知道，你和队友出去玩剧本杀，和李成舟去海城看日出这些事。你什么时候去玩剧本杀了？我怎么不知道？”
语气有点戏谑，像是在笑他迟来的叛逆。
卓昱很不好意思，解释：“我们没玩剧本杀，是章明哲约我去酒吧那天，那天我们在酒吧里碰到了。”
颜芯想起来了。
可惜那天从早到晚发生的事情都不太美好，她一点也不想回忆，看着视频里的卓昱问：“知道了，不过你怎么还有时间视频？不训练？”
“等一下就训练，我休息一会儿。”
卓昱适当喘了两口气，让“休息”这两个字更有真实性，“明天周天你有空吗？我们能见面吗？”
颜芯靠在窗户边，言语轻佻：“在哪见面？床上？”
“不是，我下周开始集训，周末也不能离开学校，我们马上就没机会见面了。我们已经三天没见了，我想你。”
卓昱眼眸微垂，像失落的小狗。
颜芯有那么一点点心软，但她明天确实没空，“你说得太晚了，赵希子已经约我明天早上去云雾山徒步了。”
“我能一起去吗？”
“……我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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