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日子很快过去,我和应城都升入了高三,高三是不再重新分班的,所以我和应城仍然是在一个班级。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自习,除了在食堂吃饭的时间不一样之外,基本上形影不离。
到了高三,升学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学校为了挤出更多的学习时间,早自习又提前了半小时,周六也不放假了,周日就放一天,各科老师还要再布置一套卷子。大家争分夺秒,虽说累倒也充实。
这可能是人生中唯一一次只靠努力就能得到一定回报的事情,如果这次机会都抓不住,我这辈子想要翻身可就要更难了。
在学习上,应城对我帮助很多。他太好了,会经常给我补习知识薄弱的地方,还会把辛苦整理的笔记借给我,有时让我有些愧疚,唯恐自己当误了他。但他并不介意,他说考年纪第一对他来说是件很轻松的事。应城真的很善良,怕我有负担,才故意这么说,其实我知道他是一个很内敛谦虚的人。
我也越来越明白时间和精力对学习的重要性,过了寒假,高三的第一个月考,我的名次已经升到了第二名。所以除了中午食堂帮忙打饭换取一日三餐这件事外,我把其余的打工都停了,把更多的时间都用到了学习上。
因为平日可以在食堂吃饭,所以我基本没什么花销,只要考上了大学,高三暑假再打一暑假工,我的钱是肯定够我大一学费的。
我把一切都设想的很好,最近的人生太美好了,让我短暂忘了我的身边还有一个无比混蛋的爹。
我那个混蛋爹连着三天都没有回家,我不知道他又去哪里吃喝嫖赌去了,我管不了他,也不想管,我只想考上大学后,远远地离开他。
昨天晚上他终于醉醺醺地回来了,还换了个新外套,穿了个新皮鞋,他一进来就趴在门口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倒是罕见地没有发酒疯。我叫醒了他,给他煮了一碗粥,让他喝完了回自己房间睡去。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是我,打了个激灵,然后又唾骂了几句,呼呼囔囔地喝完粥,就赶紧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又跑了。我觉得有些不对劲,他好像在躲着我,但我也没有想太多,继续上学去了。
晚上回家他依旧不在家,但我闻到了烟味,我去他屋子看了一眼,他床头的柜子上放了一条烟,五十多块钱一包的那种好烟,一条要五百多。
他哪来的钱?偶尔打个零工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口袋里连个钢镚都没有。这又是新衣服又是好烟的,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往我屋跑去。
我哆嗦着拆开床头的栏杆,拆开后往里面一瞧,整个心都凉了。
这么多年我已经学会了把一切看淡,但那一刻,愤怒、委屈、失落、难过,所有的情绪都涌上心头。
他把钱全都拿走了,一分钱都没有留下。
几千块钱对一些人来说不过是一顿饭,一瓶酒,一张机票,一点点随手就可以撒出去的废纸。但对幼时吃不饱饭的我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如今我已长大了,17岁了,不能算是小孩子了,可几千块对我的重要性好像并不曾减轻多少。
有些人说钱不重要,那是因为他没有真正地穷过,他以为穷不过是锦衣玉食换成了粗茶淡饭,琼楼玉宇变成了平房瓦舍,可他不知道,穷是重病时无药可医,是百般磋磨万般辛苦,是屋漏偏逢寒雨,是压在头上无法喘息的一座大山,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的心一时被负面情绪所充斥,我恨他,更恨前天还因为心软给他煮了一碗粥的自己。
但我很快又意识到我不能这样,我不能因为他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我不能变成一个不好的人。
我要逆天改命嘛,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挫折。正直、善良、勇敢、坚强是我对自己的期许,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困难就被打倒。
遇到任何不好的事,都要静下来,想这件事的解决办法,而不是自暴自弃地发泄情绪。就像现在,我应该尽快去找到我那个混蛋爹,把他还没花完的钱要回来,再根据剩了多少钱,决定周日要不要继续打工。
找到我那个混蛋爹并不难,狗窝里放不住热馍,他有一点钱就会挥霍,不是喝酒,就是赌博,或者去城东的理发店做个所谓的按摩。我通过街头的一个小混混得到了他的位置,是一家不怎么正规的牌馆。
今天是周日,我本来和应城约好了下午去他家一起自习,也只能有些抱歉地和他打电话借口有事不去了。
我和应城打完电话,便向着牌馆的方向走去。
七拐八拐到了牌馆,门口的放风的人拦下了我,他们这个地方不正规,天天和耗子一样偷偷摸摸,一有来检查的,就立刻从后门跑光。
我报了我那个混蛋爹的名字,说只是来找人,那人才将信将疑地把我放了进去。
一进去,里面烟雾缭绕的,然后我就看到我那个混蛋爹像个大爷一样地抽着烟,翘着二郎腿,手里捏着牌,旁边还有个大姨笑着依偎着他,边看他打牌边磕瓜子。
他和我妈都有副好皮囊,我一直都知道。即便他为人邋遢,人到中年有些发福,啤酒肚,黑眼圈,但在普通人中他依旧算是不错的好相貌。吃喝嫖赌他样样都沾,这样一个人品低劣的人,却还是有一些看上他相貌不介意他人品的大姨,我有时真的无法理解。
“日子挺美啊,秦振业。”我看着他冷冷地开口道。
他忽然听到我的声音,吓得一激灵,从凳子上窜了起来。站起来后,他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骂骂咧咧地开口道,“小兔崽子,敢直呼你老子名字,不想活了。”
一群人就在那看着他骂我,时不时起个哄,他越骂越起劲儿,嘴里输出着各种难听的脏话。我不想和他说那么多,直接伸出了手,“把我的钱还给我。”
“钱?什么钱?哪来的钱?滚蛋,滚蛋,臭崽子,别当误我打牌。”他不承认,还一脸不耐烦,粗暴地推搡着我。
他推了半天也没有推动我,我直接拽住了他的衣领,眼睛有些红,“这是我上学的钱,我再说一遍,把钱还给我。”
他继续在那里骂骂咧咧,让我松手赶紧滚,看我不动,面子上过不去,又照着我身上恶狠狠地锤了几拳。
旁边的大姨有些看不过去,劝和道,“振业啊,怎么能打孩子,孩子上学的钱,你就还给他吧。”
秦振业往地上唾了几口,“你他妈别多管闲事。”
可能我刚才没还手,他长了胆子,握起拳头就向我脸上抡去。
我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也不再忍了,直接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把他掀翻在地。又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抓着别到身后,直接去摸起了他身上的口袋,自己找我的钱。
他被压在那里动弹不了,一直不停地唾骂,还往我身上吐了几口口水,我照着他肚子给他了一拳,他痛的狠了,看我又要打,才不甘不愿地住了嘴。
我搜遍了他所有的口袋,才扒拉出了三百多块钱。
“我钱呢?”我拽着他领子,愤怒地问道。气得有些发抖。
“花完了,就剩这么多了。干脆别上学了,赶紧打工赚钱养活我。”他看着我这副模样,似乎感到了一丝快意。
“我不好过了,你就这么开心?”我不明白他的心理,声音有些颤抖地质问道。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妈是个婊子,你是个臭杂种,就这还想当龙当凤,你不是做白日梦嘛!”秦振业大声说道,他讽刺着我,有些得意。
我可以接受父母不爱我,但我无法接受他对我如此明显的恶意。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放开了别着他的手,一拳又一拳地向他身上砸去。他的手被放开后,也很快和我扭打到了一起。
周围的人可能被这阵势吓到了,没有人上来拉架。直到我听到了一声焦急的惊呼,“冷静点,秦帝,快住手。”
那个声音太熟悉了,我不可置信地愣在了那里。随即有些惊慌,有些羞愧,就像被人扒光了扔到了大街上一样,屈辱又无助。
烟雾缭绕,杂乱肮脏的房间里,应城穿着白色的羽绒服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眼中有着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而我和我的生父扭打在一起,身上是他的口水,脚印,衣服被扯的乱七八糟,脸上好几处青紫和伤口,我的生父还在那里骂骂咧咧说着各种难听的话。
我不知道应城怎么找到的这里,看到这些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那一刻,我好想哭。
我最不堪的一面被他看到了。
等到应城来到我的面前,抚摸着我的脸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满面泪水。我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跟我离开。”应城牵住了我的手。
我点了点头,松开了对秦振业的桎梏,艰难地站了起来。
跟我离开,在我这无望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我一直在告诉自己,人唯有自救。可那一刻,我发现,我是多么渴望有人对我说出这句话。我不是渴望他救我,我是渴望有那么一个人,有那么一刻,让我觉得,他有那么一丝爱我。
即便应城说出那一句话,并不是由于爱,可能是出自于同情,可能是出自于友谊,但我仍觉得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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