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紧挨着新警校，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魏想起蔡冷在信里眉飞色舞描述的新警校景象，心里那点对新学期的忐忑，竟不知不觉掺进了几分雀跃。放假时溜过去逛逛，准能让他当向导！魏妈妈这次回来，简直像把半个集市都搬了回来。簇新的衣裳，闪亮的文具，塞满了行囊。女儿争气地考上市一中，让她在亲戚面前腰杆都挺直了几分，花起钱来也格外爽利，少了往日那份精打细算的肉疼。她特意请了一周的假，说什么也要亲自把许魏送进新学校的大门。
许魏第一时间把好消息写信告诉了小伙伴们。叶于的回信最快，字迹依旧如刀刻般利落，内容简洁得像电报：他也考上了，因学制调整同届，分数够高，进了尖子班，末尾一句“一中见”透着一贯的沉稳。蔡冷的信则像炸开的烟花，隔着纸都能听见他的欢呼——“又能和魏姐一起耍啦！”还不忘显摆，“新警校我早逛烂了，等你来，包在我身上！”林陆的信带着小心翼翼的争取，先是祝贺，然后才吐露家里的犹豫：一中离家远，父母更倾向离医院近的二中，方便她看病。信末那句“还在努力”，让许魏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至于李蔓，除了那张背靠一中气派校门拍的照片，便再无音讯，照片上她的笑容似乎也带着点勉强，这让许魏无端添了几分忧虑，开学那天，真能见到她吗？学渣王成……唉，他拼了命地学，成绩蹿升一大截，可惜底子太薄，最终以20分之差与一中失之交臂，去了隔着两个公交站的四中。失落是肯定的，但王成在电话里倒挺豁达：“嘿，好歹还在一个城里！周末找你们玩儿去！”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小分队，终究没散。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熬到了开学这天。天还黑漆漆的，许魏就被魏妈妈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挖了出来。她迷迷瞪瞪地看向窗外那片混沌的灰蓝，哀嚎出声：“妈，这才几点啊？鸡都没叫呢！”
“你懂什么！”魏妈妈正手脚麻利地做最后一遍行李检查，头也不回地数落，“去晚了，好床铺都让人抢光了！那靠窗的、离门远的、上铺下铺，哪个不抢手？快，精神点！”见许魏还揉着眼睛一脸迷糊，她没好气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两下，声音陡然拔高，“麻溜的！洗脸去！”
来接她们的是二伯。他那辆平日里跑运输、拉生猪的面包车，为了送侄女上学，里里外外被狠刷了一遍，车身上的锈迹都刮掉了不少，看着精神了些。可当许魏拉开那扇吱嘎作响的车门时，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隐约生猪骚气的特殊味道还是扑面而来。她赶紧把车窗摇到最大，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才稍稍驱散了那股味道。车子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摇摇晃晃，像喝醉了酒。许魏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快倒退的、蒙着薄雾的田野和稀疏的灯火，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地跳：叶于肯定早就到了吧？蔡冷那个活宝不知道又在哪儿窜呢？林陆说服她爸妈了吗？李蔓……到底来没来？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竟在颠簸中迷糊了过去。
“魏魏，醒醒！到了！”魏妈妈的声音和着拍脸的手掌，把许魏从混沌中拽了回来。她一个激灵坐直，才发现车子停在了离一中校门还有段距离的大马路边。二伯一边帮她们卸行李，一边探头看看前面堵得水泄不通的车流，无奈地嘟囔：“过不去了，太堵！我还得赶去拉趟猪，就送你们到这儿了哈！”魏妈妈连声道谢，又拍了下许魏的头：“还不快谢谢你二伯！”
许魏赶紧乖巧地道谢。二伯摆摆手，利索地关上车门，面包车喷出一股尾气，吱吱呀呀地汇入了车流。
许魏这次特意磨着魏妈妈买了个新行李箱，鲜亮的红色箱体上印着她最爱的犬夜叉头像，威风凛凛。她爱惜得不得了，里面装的都是她的宝贝书本和衣物，生怕被尖锐的东西划伤。旁边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口袋里塞着热水瓶、脸盆、水桶等日用品。魏妈妈背上这个蛇皮袋，右手还提着一个巨大的、叠了好几层的透明塑料编织袋，里面是新弹的一床小尺寸棉被，蓬松柔软。许魏拉着她心爱的行李箱，魏妈妈负重前行，母女俩一前一后，艰难地汇入了校门口汹涌的人潮。
真正走近了，许魏才体会到什么叫人山人海。校门口简直成了巨大的停车场，各种轿车、面包车、三轮车挤作一团，喇叭声、呼喊声此起彼伏。几个交警吹着尖锐刺耳的哨子，满头大汗地指挥着，可收效甚微。九月初的清晨，暑气未消，在这密不透风的“沙丁鱼罐头”里挤了没一会儿，许魏的额发就湿漉漉地贴在了脑门上，后背也汗津津的。
好不容易挤进校门，仿佛闯过了一道关卡。里面视野开阔了些，立着几块醒目的指示牌。许魏连忙掏出手机，翻出报道短信，踮着脚在指示牌上寻找：“初一二班……初一二班……找到了！在后操场！”指示牌上明确写着，初一各班的报到点都设在后操场。
后操场果然人声鼎沸，搭起了长长的几排蓝色帐篷，每个帐篷前都挂着班级牌，人头攒动。许魏个子小，倒像条灵活的小鱼，在人群缝隙里钻来钻去，很快找到了挂着“初一二班”牌子的帐篷。里面坐着一位戴眼镜、脸型方正的中年男老师，正低头整理表格。周围有几个像是高年级学生志愿者在帮忙维持秩序、解答问题。许魏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声音清脆：“老师您好，我是来报到的，这里是初一二班吗？”
中年老师闻声抬头，镜片后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苹果脸、齐耳短发的女孩身上，脸上立刻堆起和蔼的笑容：“啊，对，欢迎新同学！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宋勇，叫我宋老师就行。来报到是吧？叫什么名字？”
“许魏。许仙的许，魏征的魏。”许魏每次介绍自己名字都习惯性地用两个名人，免得别人听岔了。
“许魏……”宋老师手指在打印好的名单上快速滑动，“嗯…找到了！在这儿。学费要去教务处那边交，住宿费在我这里收。女生宿舍楼有三栋：明德楼、明智楼、□□楼。现在三栋都还有空床位，你看选哪栋？”他指着名单上对应的位置。
这时，魏妈妈也气喘吁吁地拖着大包小包挤了过来，正好听到这句，立刻问：“宋老师，这三栋楼有啥不一样？”
宋老师推了推眼镜，耐心解释：“主要是住宿条件和费用不同。明德楼是八人间，每学期400元；明智楼六人间，800元；□□楼是四人间，带独立卫生间，1200元。设施也是□□楼最新最好。”
“住□□楼！”魏妈妈几乎没犹豫，斩钉截铁。她利索地数出钱交给宋老师，接过一张小小的宿舍钥匙条，上面写着“□□楼407”。宋老师提醒道：“缴费收据拿好，待会儿去宿舍楼找管理员阿姨登记。”
□□楼果然是三栋宿舍楼里最新最气派的一栋，米白色的外墙，楼前还种着修剪整齐的冬青和一丛丛开得正艳的月季。可惜这“气派”此刻对背着沉重行李的母女俩毫无吸引力。四楼！许魏拖着行李箱，魏妈妈背着蛇皮袋、提着大棉被，每爬一层都像翻越一座小山。等终于站在407门口时，两人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新家具混合着淡淡消毒水的气息飘出来。这是个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带一个小阳台和独立卫生间。已经有三个床位上堆放了行李，只剩下靠门口的那张床铺还空着。位置不算理想，开门关门都近，但也没得挑了。魏妈妈二话不说，把行李往空床上一放，立刻化身高效的后勤部长。她手脚麻利地爬上爬下，拆包、铺床单、套被罩、挂蚊帐，把带来的生活用品一件件归置到柜子和桌下。许魏想帮忙，却被她挡开：“去去，边上站着，别碍事，妈给你弄利索。”
一切收拾停当，狭小的空间顿时有了点“家”的味道。魏妈妈站在床边，环顾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女儿脸上。她伸手，温热的手掌在许魏汗湿的额发上揉了揉，似乎想说什么。临别叮嘱的话，在家里、在路上其实已经翻来覆去说了无数遍——吃饱穿暖、好好学习、别惹事、有事打电话……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魏魏……在学校，要好好的啊。有什么事，立刻给妈打电话，听到没？”她的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哑。
许魏用力点点头，鼻尖莫名有点酸。魏妈妈又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样子刻进脑子里，然后猛地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没有多余的告别，甚至没有陪许魏去逛逛这所她考上的、令人骄傲的新校园。许魏追到门口，只看见母亲背着那个空瘪下去的蛇皮袋、脚步匆匆下楼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一种巨大的、混合着自由和孤单的情绪瞬间包裹了她。
时间已近上午九点，校园里的人潮非但没有退去，反而更加汹涌，鼎沸的人声仿佛要把屋顶掀翻。许魏站在宿舍门口，茫然了一瞬，才想起和小伙伴们的约定——后操场那个标志性雕塑下碰头！可后操场现在……她望向窗外，那里早已被报到帐篷和人海淹没得严严实实，哪里还看得见什么雕塑的影子？
一丝失望涌上心头。她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能在这么混乱的场景里精准“会师”，但心底那点小小的期盼还是落空了。叶于大概早就办完手续去熟悉校园了吧？蔡冷那个坐不住的家伙肯定满学校撒欢去了。林陆……她今天能来吗？李蔓呢？还有王成，他此刻是不是也正在四中的某个角落张望？
许魏甩甩头，把那些纷乱的念头暂时压下。她锁好宿舍门，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往后操场那边走一趟。万一呢？万一他们也在找她呢？她挤进喧闹的人流，小小的身影努力地踮起脚尖，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无数陌生的面孔中急切地搜寻着那几张熟悉的脸庞。汗水再次浸湿了她的新裙子，但一种倔强的期待，支撑着她继续在人海中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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