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边死了人(上)

去凑死人热闹毋庸置疑不是一个正确的,高风亮节的行为,但宋嘉誉今天干了。

然后他就后悔了。

————

把日历翻到**月份的某一页,空气仍旧潮湿又闷热。

宋嘉誉拎着啤酒和零食从超市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到天边只剩下个边角。

朦胧灰暗的天笼罩着整座城,街巷里的灯红酒绿逐渐显影。

揣在兜里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震动个不停,宋嘉誉从齿缝里挤出一声不悦,然后皱着眉把手伸进口袋里,摁断了后来的每一通来电。

其实想也知道都是谁,他那个所谓的妹妹——宋欣。

最近两天,不知道这疯女人是受了什么刺激,一直打电话来,不分昼夜,接连不断。

口袋再次震动,又打来了。

宋嘉誉烦得很,这回索性直接拉进黑名单里。

对街的行人指示牌亮起绿灯,他迈开腿步履虚浮地穿过马路,大堆的生活用品和吃食全都挤在一个塑料袋里,沉甸甸的拎在手上,胳膊晃一下,就往他的小腿肚子上撞一下。

枯燥乏味的工作把人折磨到精疲力竭,难得明天放假,他想着今晚把自己灌个烂醉,然后麻痹消沉一整天。

转过街角又是一个岔道口,这里的路况看起来似乎不太乐观,大概十多辆车堵成了一团,个个都爆着大白灯把喇叭按的震天响,两个交警被围在中间摆着手臂吃力指挥疏通。

看样子大概率是出了什么事故。

抿起干涩的唇,宋嘉誉放弃掉原本直行回家的路线,改道绕江边,正好也吹吹风缓解一下工作上的压力。

在闷热的市区里,江边要凉快许多,江风轻柔,贴来脸上绵绵的,让人舒服的想要直接摔进芳草地里昏睡过去。

只可惜,这份惬意没持续多久,很快就被周遭渐起的嗡嗡议论声给打破。

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统统都往一个方向去,结伴而来的边走边聊,独行的也迅速自发组队,加入讨论。

这种情形,宋嘉誉只能想到出大事了。

前些年漂泊在外,他变成了随波逐流的人,这会儿无暇再顾自己疲惫困乏的躯壳,只管随着人群往一个方向去。

等抵达事发地时,太阳已经完全被水天一线给吞没。

探头朝不远处望去,在靠近江边的地方,警笛声亮的要把云捅破,红蓝的警灯闪烁不停,照亮了四下的围观群众。

事发地被围的水泄不通,嘈杂的议论交织着缠作一团,他们众说纷纭。

宋嘉誉满脸飘问号,旁人说的什么也听不清,被人往里挤脚打了个绊子,才抓着个中年妇女问道:“阿姨,这里出乜事啦?”

港岛虽已是早几年的过往,但他讲的半吊子沪语里还是会夹杂着些粤腔的尾巴。

人以为他是外地来的,特意操着蹩脚的普通话回道:“嗨呀!江边边上死了人嘞!泡在水里头不晓得多久,泡的都发白掉啦!哦呦,简直吓死人了!”

那女人的手里捏着绣花帕子擦额头上的汗,脸上满是惊讶。

死人了啊。

看来这条路今晚是不会太平了。

后来的人还在不断往里涌,嘴里都嘟囔着怎么了,那股迫切的求知欲如同按捺不住的心跳,催促着他们加快脚步。

宋嘉誉听的心下一悚,这种死人热闹他可不爱凑,总觉得心里毛毛的,当即就转身准备离开。可围观群众越来越多,人如潮水般涌来,他被裹挟其中左挤右撞,不经意间踉跄回头,视线正正撞在一张被泡得惨白浮肿的脸上。

那张脸已然面目全非,但宋嘉誉还是在瞬间就记起他从前的样子,漂亮的像个女人,大概叫人一辈子都忘不掉。

“戚杨......”

宋嘉誉的声音不大,但还是在一众纷纭里被经过的警察敏锐捕捉到了。

这案子来得突然,等到江边人头攒动的时候,警方才完全的封锁了现场,一条条拉起来的黄色警戒线在黑夜里格外显眼,隔离了好事的围观群众,却没隔开宋嘉誉。

戚杨果真是祸害,就因为嘴里吐出了他的名字,将近晚上八点,宋嘉誉还在警局的审讯室里等候着被审问。

皮鞋的鞋跟一下下有序的轻击着地面,买来的熟食估计已经冷掉了,他想着一会儿出去就丢掉,回家煮包泡面也勉强是一顿。

他本来今天不想吃泡面的。

烦。

八点零五分,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安静被划开了道口子。

一男一女走进来,女人手里拿着本子和笔,男人看起来年龄稍大些,拿着文件在对她交代着什么。他们在宋嘉誉的对面落座,脸上的神情严肃,嘴里还粘着刚刚处理完的某个案件的结尾工作。

面对新的嫌疑人,他们迅速调整了状态,审讯开始。

审讯室的空调出风口卡着片三叶风扇形状的积灰,宋嘉誉盯着那片灰絮随冷风晃动时,曾经某个地方的霉斑正在记忆里疯狂增殖。

“名字。”

“宋嘉誉。”

女警察用笔尖戳破笔录纸上空白的瞬间,一段熟悉的旋律突然渗进到这场审讯里。

“漫漫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为我哭泣.....”

大约在冬季,是齐秦。

只见男警察从上衣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他摁灭了屏幕,音乐随之戛然而止。

宋嘉誉看向他:“警官,你也喜欢齐秦啊?”

男警察板着脸神情冷峻,看起来不近人情,切入主题的声音是冷硬的:“你认识死者?”

“哪一个?”宋嘉誉低下头,眼睛盯着两个大拇指的指腹和甲床来回摩擦。

他记得那群人里有人咂舌谈论:一晚上死了两个。

不过,就算没听见这话,两个倒也是意料之中的,如果只有一个他才觉得奇怪。

男警察继续发问:“你说的戚杨,是谁?”

审讯室的日光灯管一直嗡嗡作响,而这一刻好像戚杨的名字把这声响无限放大,冷白的光线也突然开始频闪起来,像手术刀片刮过宋嘉誉的眼球。

是痛的。

那年港岛廉租房里的霉味也在鼻腔里复活。

一台三叶电风扇在记忆里摇头晃脑,扇叶间卡着的凤凰牌香烟盒被吹得哗哗作响,与此时天花板上振翅的飞蛾影子重叠。

宋嘉誉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回答:“那个长得好看的,皮肤很白......”说着,他顿了顿,嘴里又漏出一声嗤笑来:“不过听说都泡发了,估计也看不出来白不白。”

“那另一个呢?”

“如果掌心里有道疤的话,大概是魏家文没错了。”

男人看着宋嘉誉,然后伸手翻开摆在面前的案件卷宗,天花板上突然坠下来一只潮虫,正巧落在魏家文掌心疤痕的尸检照片上。男人用手扫开那只潮虫,手指叩击在那张照片上,宋嘉誉顺着他的示意随意的扫了一眼,点头肯定了自己的回答。

“你们是什么关系?”

随着男警察的问题出来,一旁的女警察用笔在“关系”二字下划出条蜿蜒墨迹。

“朋友吧......”

话说到一半,宋嘉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立刻摇摇头,重新回答:“可能也算不上,我也不知道,好久没联系了。”

这样断节的一句话,把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定了又否认,含糊不清。

“那你们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在哪里?都有谁?”

男人的问题紧追不舍,不给宋嘉誉有任何喘息的机会,毕竟干了这一行十几年,得防着嫌疑人耍诈。

宋嘉誉倒也是配合,面对所有问题都正面迎接,如实回答。

“我忘了是哪一年夏,在港岛......中西区那边的一个廉租房里……那会儿我已经准备要离开那里了,临走是魏家文送我下楼,那是最后一面。”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就我俩。”

“那戚杨呢?”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盯着他。

对于这个问题,宋嘉誉似乎有意避之,他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然后以口渴为缘由向他们讨水喝,借机沉默。直到穿着警服的人递来装着热水的纸杯,他接过喝下一口,等干痒的喉咙觉得舒服些才开口继续道:“他不知道我走。”

“没跟他说?”

宋嘉誉答:“我跟他没多好。”

最后一面似乎再挖不出其他线索,男警察便就着关系一词继续挖掘:“那你知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宋嘉誉摇摇头,其意味大概是不知道或是不清楚。

他的视线把那份案件卷宗上的照片一一扫视,一张照片突然引了他注意,那是一条银制的吊坠项链。

他伸出手,指着那张照片发问:“挂在戚杨的脖子上?”

见男警察点头,宋嘉誉笑出声来。

戚杨怎么有脸到死都留着那条项链?

宋嘉誉沉思着没说话。

他把头埋到最低,不知道怎么开口,不知道要不要把那段脏不脏、恶心不恶心的关系说出来。

见他没有要继续说的意思,男人再次开口,把话路堵进死胡同:“难言之隐我理解,但我们得公事公办,现在查出他们很有可能涉嫌几年前在港岛的一桩谋杀案,请务必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谋杀案?

宋嘉誉仍旧低着头,他的声音很小:“我不清楚......”

“什么?”男人没听清。

宋嘉誉抬起头,隐在明暗交界处的瞳孔直视男人的眼睛把声音放大了些,一字一句:“他们的关系我不清楚。”

审讯室的另一面,单面镜前站着一个女人,裙子红得艳丽,正用钻石指甲抠开新拍下的祖母绿胸针,一串和裹尸渔网相同的海关编号在宝石的背面闪烁。

她是发现死者的目击证人,身旁的警员例行公事,开口询问:“金小姐,你在案发现场见过这个人吗?”

女人学起宋嘉誉的话来,笑答:“不知道,应该没见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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