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剜眼相抵

七羽村,南海岸。

宵明重回故地,仿佛上一瞬还看见此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从渊手起刀落的一幕,犹在眼前,飘忽不散。

那人被割下的舌头犹如一只温软弹跳的蝗虫,黏在海滩的沙子上,艰难地动弹着,苟延残喘。

她心神微乱,回头悄然瞄了眼,发现从渊仍乖觉跟在身后,倍觉烦躁。

她真真难以将那时的杀人恶魔同面前这人联系在一块。

属实是令人难以相信。

从渊倒是浑然不觉,反倒是轻轻提醒她,道:“仙君,他们在那里。”

宵明定睛一看——那对海而坐的男子,不是巫相又是谁?

而仙栾站立在他身后,静静瞧着面前的大海。

从他们这个视角来观,看不出她俩在谈论些什么。

宵明正欲退至一旁,打算静观其变,却见仙栾忽地回头,像是意识到她与从渊的存在般,朗声唤道:“二位仙君来便是,无需退避。”

她继而恨声道:“巫相相救之恩,我无以回报,但巫相害我族一仇,我不可不报。望二位仙君同我作个见证,我留他一条命,也算是报了一桩恩,但我必定要令其偿还一二,也望二位不要拦我。”

宵明心头一震,忙看向巫相,发现他的双眼已然猩红,不知何时缓缓流下两行血泪,令人瞧着着实骇人。

他刚被剜了双眼,却丝毫不懊恼,也不生气:“……好。你的仇,我都接着。我这条命,本就是欠栾族的,你取走便是。”

原来她说要巫相偿还,是夺走了他的眼睛。

宵明蓦地想到什么,连忙看向巫相的右手腕,惊呼不好——“那镯子!”

在境中,由栾的冤魂凝结而成的这只镯子,本是戴在巫相手上,却又被仙栾夺走。最终仙栾因之惨死,而她的血也让青鱼怪们恢复了神智。

只见仙栾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朝大海慢慢走去。

海风阵阵,时而像怨女指控天地的泣诉,时而像顽童吵闹的啼哭,在众人耳边响起,扰得人不得安宁。

巫相瘫在一旁,挣扎着跪坐起来,双手无措地四处摸索着,似乎想要找寻仙栾的踪影。

“仙栾……不要……”

仙栾充耳未闻,只是提步继续朝大海走去。

青鱼怪的嘶吼声渐渐从村落的东面传来,应是被镯子吸引到此地了。想来巫相在境中知晓镯子可以吸引青鱼怪后,就立即出了宝山地界,保护宝山百姓免受灭顶之灾。

这是,现下镯子被仙栾夺了去,她又对她阿妹的死耿耿于怀……

糟糕,她的这一万功德,难不成终要泡汤了?

宵明急得直奔她而去:“仙栾!切莫冲动!”

一波接一波的海浪朝岸上袭来,缱绻般卷过她的脚踝,令其差些站不太稳。

她顿觉有些头疼,眼睛也看不大清晰。

但人命关天,她拽住仙栾的胳膊,咬牙道:“仙栾。你且听我说,在境中,我们见到了你的阿妹。”

仙栾满脸怀疑,声音颤抖:“当真?你们莫不是知晓我要与这些怪物同归于尽,就如此编造,好来诓骗我?”

宵明努力稳住她的心智:“自是当真。你的阿妹同你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右眉骨边有一颗痣。若我所言有一分是假,就让我永不能积攒够十万功德,永不能救出我的阿姊!你且听我说,我极为理解你的心情,若我是你,恐怕也会这么做。但是,你还有机会再见你的阿妹,切莫这般冲动!”

仙栾却扯开一个苍凉的笑容,淡淡道:“若真是如你所说,想来也只有将我献祭,才能换回我的阿妹罢。”

宵明心头一震,忽地不知如何才能说服她。

眼看青鱼怪正浩浩荡荡朝海边迈进,仙栾仍是一心想要朝大海中心走去。

从渊也赶到海边,挡在仙栾面前,正色道:“姑娘,我有法子净化这镯子,并让你的族类恢复如初。若你信我,就请先不要放弃自己的性命。”

仙栾停下脚步,眼神微动,无甚感情问道:“你倒说说,有什么法子。”

从渊一挥手臂,旋即幻化出一个镜像,微闪蓝光。

宵明仔细看向镜里的景象,一愣:“这不是咸泉?”

“是的,仙君。”他转而对仙栾道:“姑娘,那日我本欲前去南海寻栾族,但因路经宝山坊间,瞅见坊间有一处奇光闪烁。我寻过去才知,那奇怪原是灵榇药观里石胆残存的痕迹。因其来源甚为古怪,我便悄悄抹了道石胆余留的粉末在手腕上。后来我同宵明仙君再于宝山咸泉等待你时,发现咸泉竟也出现了异样。我将粉末散于咸泉——一汪泉水都开始奇光闪烁!”

他顿了顿,又道出自己的猜想:“我寻思姑娘若是想以自身血肉献祭,换回阿妹,不如引得青鱼怪前去咸泉,再滴入半碗你的血。咸泉之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来也能让栾族恢复如初,无需姑娘献出自己的性命!”

仙栾思索一二,继而深深看向从渊和宵明,再回望一眼大海,语气生硬道:“如此,我便再相信你们一回。”

须臾,七羽村不再遍布是青鱼怪的身影。它们陆陆续续朝宝山山顶走去,一路拖拽出许多黏稠的墨绿色液体。

方才海岸即将发生的腥风血雨,也在此刻烟消云散,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空余一个枯坐在海滩上的男子,满脸血痕,颤抖的双手向前摸索着什么,却什么也未触摸到。

他嘴里喃喃道:“仙栾……对不起……仙栾……”

**

他们再次来到咸泉,已是不同的光景。

仙栾一身的血污,应是沾染了从渊的血。她一路无话,双眼无神,依稀可见她拿着小刀的右手微微颤抖。

她手腕上的镯子原是瓷白色,现下也沾上了血迹,显得更为奇诡。

还记得那时仙栾只身前来,请求他们二人开启观旬之境时,满眼尽是挚诚之意,如今已大为不同了。

宵明着实佩服她。

仙栾虽说亲手夺了巫相的眼,却又留下他一条命。

若是情义和仇恨难以调和,换做是她,兴许只会选择后者,不会再选择前者。

在仇恨面前,情义又算得了什么?若是烛光因一人而死,那她不论如何也要置那人于死地,令其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即便是那人于她有恩。

仙栾静静坐在咸泉旁,毅然拿起小刀,朝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

伤口极深,她愣是吭也未吭一声。

鲜血沿着她的手腕缓缓滴下,响起一声清脆的“啪嗒”声。

池子顿时闪起奇异的微光。淡紫色的光芒从泉水中心泛起,霎时扑满整汪咸泉,有一股摄人心魂的美丽。

“翠影红霞映朝日,鸟飞不到吴天长。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咸泉!”一条悠哉游哉的身影出现在咸泉。

其人背着打水的陶罐,一路哼着莫名的曲调,快到咸泉了才叫人听清,原是在诵名人的诗句。

宵明仔细端详,这才发现他原是之前在客栈喝得东倒西歪的醉汉,那时还因问她是否愿意赏脸同他喝酒,被从渊一把放倒。

这人真真是不巧。

怎地偏要挑这个空当来咸泉打水?

“唉!这二位好生眼熟,莫不是当初我在客栈偶遇的人儿?遇见便是缘分,我这酒,送你们喝!”

汉子似乎浑然不觉之前自己是如何被从渊放倒的,伸手便将腰间悬着的酒壶摘下来,递给宵明。

原以为从渊下一瞬又要打翻这人的酒壶,将他二次撂倒,未曾想,他只是推开酒壶,冷淡作揖道:“阁下快些离开罢,此地极为危险。”

宵明心道,这龙性子倒是收敛了些,不似之前那般鲁莽了。

汉子扬起眉毛,诧异道:“有何危险?我只是来打点水喝罢了!唉,那是什么?”

宵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山谷下响起莫名的脚步声。

其声沉稳却怪异,让人心神不宁。

她语重心长道:“那便是危险的来源。”

青鱼怪们缓缓走上山头,像是被什么牵引着,走向仙栾的方向。

它们的头颅太笨重,以至于走几步便摇头晃脑的。

愈是靠近咸泉,它们愈是兴奋,更多墨绿的黏液从鱼嘴流下,蜿蜒流了一地。

仙栾已止住伤口,伫立在咸泉一旁,认真在青鱼怪中搜寻,似乎是想找寻何人的踪影。

“这,这些怪物是什么!我在宝山待这么些年,没,没见过这些怪物啊!”汉子瞠目结舌,吓得连退几步,话也说不清了。

熟悉的声音忽地从宵明身侧传来。

“大清早的,咪西是谁!扰本鹿休息!”

想也不必想,这声音是谁。

白鹿少年不知何时已化成人形,一头白发蓬蓬松松,像是刚睡醒。

他神色慵懒,语气不耐道:“今日怎地都往我这处来。平日不见个人,咪西咪西,今儿倒是见全了!”

他见宵明也在,顿时欣喜道:“啊!是姐姐!姐姐,你是来送肉干的吗?”

“唔,这次没有。”

白鹿少年察觉到山谷下有甚不对劲,定睛一看,吓得连忙拽住宵明的衣袖:“姐姐,那些怪物是谁!本鹿好咪西害怕!”

“你无需害怕。我们自有对策。”

从渊瞧了眼白鹿紧紧拽住宵明袖口的手,面色阴沉,不过仍未开口阻止。

本章大汉吟诵的诗句取自于《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唐·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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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赤石生栾(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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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阴官似与传闻不同
连载中南村喜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