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白露。
喻瑶华一大清早就被上北下南两个人从梦中喊醒，小皇子迷迷糊糊地看了眼尚且昏暗的房间，起床气极重地说：“天还没亮呢，离上书房的时间还早，我要再睡会儿。”
“睡什么呀，”上北麻利地扯掉他的被子，“您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喻瑶华懵懵地问。
“今天白露，”上北开始给小皇子穿中衣，“江公子今天及冠，您忘了您早几天就跟人家说好了要去观礼的？”
“哎呀上北，”下南突然开口道，“殿下不想起就不起，及冠礼而已，看不看也没什么所谓的。”
“谁说的？”喻瑶华瞪了他一眼，人也不迷糊了，眼睛也能睁开了，飞快地穿好中衣就跑去找衣服。
“你才无所谓，江望青的及冠礼我不去谁去？”
上北下南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撇嘴。
男大不中留！
他们从小和喻瑶华一起长大，说是保护他，其实陪喻瑶华一起玩一起学习更多一点，私下里三个人更像是朋友，非常的不主不仆、没大没小。
“殿下，按理说江公子其实跟您也没什么关系，他的及冠礼，您不去也行的。正好今天天气好，我和下南带您游湖去？”
下南附和道：“殿下别挑了，那件月牙白的就很好，适合游湖。”
“游什么湖？要去你们自己去！”喻瑶华放下手里的月牙白，又拿了件淡蓝色的长袍在身前比了比，“江望青的及冠礼比游湖重要多了。”
最终换上了淡蓝色绣银丝浪花暗纹的袍子，喻瑶华满脸欣喜地在铜镜前比划，“我穿这件好看吗？”
当然好看，喻瑶华本身就白，蓝色一穿更衬得整个人发光了一样，笑盈盈的样子真就水嫩嫩得像株睡莲。
但是上北下南必然不可能给自家主子漂漂亮亮见狗男人的机会，支支吾吾了很久才说：“殿下，您这件衣服穿得像个小姑娘，一点也不阳刚，我建议……”
他们的建议一点用都没有，喻若华适时走进来，喻瑶华笑着在他面前转了个圈，“皇兄，我穿这个怎么样？”
“很好看啊，”喻若华眼底是藏不住的惊喜，“蓝色真的很衬你。”
“我就知道，”喻瑶华朝那两个人挑眉，“上北下南真是没眼光极了。”
没有眼光的上北下南抿唇，行行行，您以后被吃干抹净骗得裤子都不剩的时候可别来找我们哭鼻子。
喻瑶华显然不会去找他们哭鼻子，小皇子挽着皇兄的臂弯兴高采烈地上了轿子，“皇兄，我们去江府要不要给江望青带些贺礼啊？”
“不用，”喻若华语气淡淡的，不自觉地带了些皇室子弟独有的高傲与目空一切，“两个皇子一起去参加区区臣子的及冠礼，算得上是天大的恩赐了，哪里还需要贺礼？”
江府坐落在城南，远离闹市，仅大门就有五间。西南国没有旁系王爷，江府敢建造此等级别的府邸，一方面彰显着皇室对其无上的荣宠，另一方面也意味着江家人若是不安于室，那他们的野心可不是小小的五间大门就可以满足的。
西南国皇室对江家，又爱又恨。所幸江望青是个修炼废柴，眼下又不举，那么江家就注定翻不了天，因此，皇室对江家利用大于真心，不屑多过忌惮。
今日江家大公子及冠，江府正门大开，凡是路过之人都可以得到一把碎银子。听闻风声，坊间百姓纷纷围聚在门口，争先恐后地在嘴里说着吉祥话。
“这江家可真是有钱，”一个穿着不是那么讲究的男人小心地把领到的碎银子装在空瘪的荷包里，“江公子及冠，这阵仗搞得也太大了。”
“谁不知道江家就只有江望青一个儿子，一辈子一次的及冠，能低调着过了？”
“听说了没，”有人满怀恶意地笑道，“江家这个唯一的儿子是个不举的，这偌大的家业，以后可就无人继承了。”
周围一阵哄笑，有人提醒道：“小点声，你这手里可还拿着人家家里的银子呢。”
“江家的宅院可深着呢，哪就那么轻易听见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嘀咕了？”
外面恶毒的议论里面的人是一概不知的，江望青今天穿着自家母亲亲手缝制的元服，湖蓝色绣云纹，腰间带了一圈环佩玉石，稍稍走动两步都是叮当作响。
他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满了无奈，开口道：“母亲，您一定要把我打扮得像只花孔雀一样吗？”
江夫人意有所指地反问道：“我这一辈子可能就只有这一次给你做吉服的机会了，我不能给你打扮得好看一点吗？”
江望青吸了口气，在心里默念，怪我怪我，是我不愿意成亲的，都怪我，是我没有给我母亲为我做婚服的机会。
理所当然不怪自己的江夫人乐呵呵地替江望青戴上了最后一串玉佩，说：“还有什么要准备的吗？没有的话可要快一点去祠堂了。”
江望青上前环住女人瘦弱的肩膀，笑起来乖得不行，“走吧娘亲。”
及冠礼在祠堂举行，整个过程冗长且复杂。四周全是宗室来观礼的长辈。江无岸替江望青束好发，听着旁边长辈唱的祝词，他欣慰地给儿子戴上三层发冠。
江夫人感动不已，手里捏着帕子悄悄抹泪。
“望青，”江无岸拍了下儿子的肩，“以后就要独当一面，做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江望青笑着应道：“谨记父亲教诲。”
这边，喻瑶华和喻若华一起出现在江家大厅，原本笑谈的众人连忙行礼，“臣等见过两位殿下。”
喻瑶华笑眯眯地点了下头，喻若华瞥了他一眼，勾起嘴角，淡声道：“诸位不必多礼。”
一众人起身后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果然还是二皇子懂事识大体，三皇子，似乎有些过于小家子气。
后院，听见动静的江家人连忙出来迎接，依旧是喻若华在寒暄，“江丞相不必多礼，今日是江公子的及冠礼，我们就是来沾沾喜气。”
江无岸笑着请他们上座，不一会儿江望青也来了。风神俊朗的公子长身而立，头上戴着莲花玉冠，和宾客寒暄的时候彬彬有礼进退有度，以至于众人几乎都快忘了这是个修炼不成玄法且不举的男人了。
“江望青，”喻瑶华举起酒杯，“祝贺。”
江望青跟他碰了一下杯子，笑道：“多谢殿下。”
见弟弟毫无上位者骄傲地跟江望青碰杯，喻若华叹口气，也象征性地举起酒杯，江望青连忙道：“二皇子殿下，您能在百忙之中抽空参加在下的及冠礼，真是在下无上的荣幸。”
喻若华道：“江公子客气了，江丞相为了西南国鞠躬尽瘁，我来参加你的及冠礼才是应该的。”
两人正聊着，喻若华一个手滑，酒杯突然摔在地上，华丽的衣摆霎时泼满酒渍。他皱着眉头“啧”了一声，“我可能要先去厢房整理一下了。”
江望青笑道：“在下为您引路。”
一旁被晾着许久的喻瑶华连忙道：“我也去。”
“我换个衣服而已，你就别跟着了。”
小皇子不开心地咬着下唇。
江望青陪笑，“殿下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去花园转转，那里有很多公子小姐在玩投壶。”
好歹是没有跟来，那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厢房，江望青正要叫人送干净衣服来，被喻若华笑着拦下。
江望青顿了一下，问道：“殿下是特意叫我出来的？”
“润泽，”喻若华好像一直都是淡然冷静的样子，人前人后都十分有礼，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江望青坐下，“你和晚萧关系那么好，他应该跟你说了吧，父皇打算给我和晚萧选皇子妃了。”
选皇子妃？那怎么成，江望青可是打算把喻瑶华嫁出去的！
他面上没有丝毫破绽，不经意地打听道：“是吗？是哪家的小姐那么幸运？”
喻若华曲起手肘，饶有兴致地撑着下巴，“周家，郑家，哦对了，还有江南伊家。”
周家和郑家都是西南国的百年世家，至于伊家，是西南国最大的皇商，他母亲伊汀兰的娘家。
而他唯一的表妹才九岁。
江望青暗自咬牙，骂道狗皇帝真不是东西。
面上露出惶恐之色，“殿下，伊家的小姐……”
“放心吧，我对小孩没兴趣，”喻若华顿了一下，“不过那姑娘之前进过一次宫，我看晚萧挺喜欢她的，也跟父皇提过这件事。她，大抵会是三皇子妃了。”
喻瑶华？
“殿下，我表妹才九岁，万万不可这么早就……”
“是啊，她才九岁呢，”喻若华神情困惑，“怎么能嫁为人妻？”
江望青握紧拳头，眼底神色复杂。
喻若华拍拍他的肩，“晚萧性子好，心思也不重，可能只是单纯的喜欢伊小姐活泼可爱。但她毕竟还小，或许你可以用朋友的身份劝一劝晚萧。”
喻若华走后，江望青坐在原位陷入深思，一对瞳仁左右攒动，左手下意识握拳抵在嘴角。
先不说他打算造反，万不可能让自己的表妹嫁进皇家，单是他妹妹还小，并且要嫁给喻瑶华，就已经让他很气愤了。
国库空虚是他很早就知道的事，喻晟那个狗东西该不会是打着娶了他表妹就能趁机掌握伊家财富的算盘吧？
至于喻瑶华，年纪挺小野心挺大，敢喜欢他妹？
腿给打断！
“知云，”江望青轻声唤道，“去请我父亲来。”
那边，百无聊赖的喻瑶华一路溜达进花园，暗中观察了一会儿公子小姐们的游戏。
好家伙，他第一次见有人投壶是直接往箭上引玄法的。一根根箭矢泛着各色的光，时不时还会“唰唰”带点闪电，劈里啪啦简直就是大型炫技现场。
废柴喻瑶华觉得自己还是别去打扰他们了。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一瞬间，身体突然被一道极强的蓝光束缚住，他想挣扎，但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在朗朗乾坤下被拖走。
“二皇子一定知道那东西藏在哪儿，撬开他的嘴之后立刻杀掉。”
这是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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