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归巢，暴雨将至。
风吹得少年衬衫帆一样鼓起，豆子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砸在路上。
放学的路上寂静空荡，倒是能远远瞥见几个小姑娘边撑花伞边从零食店出来，林绪加快脚步，想去隔壁小超市买把伞，走近了才发现旁边的小超市卷帘门闭得死死的。
零食店的大妈正捏着一根牙签小心翼翼地剔牙，看见门口踌躇的林绪后甩出一句话：“不借伞，买的话五十。”
说完眼神悄悄从镜子里移出来看林绪的反应。
“不买。”平时也就算了，但林绪今天气儿不顺，不乐意吃这个亏，他眼也不抬的说完，一头扎进雨幕里。
“哎！嫌多四十也行啊……可以还价的嘛……”大妈的声音被大雨吞没，只剩下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点儿背，林绪真觉得从一开始就错了，正常人谁跑厕所找人，傻逼一个。
前边一辆摩托车轰轰隆隆冲过来，瞅见人也半点速没减，林绪躲得慢半拍，半张脸挨了下，一条裤脚没保住。
“你他妈瞎啊！”林绪冲快没影的罪魁祸首喊，真真切切地冒了火。
他停下来，这还有什么好跑的，反正都湿了。
这叫啥来着，破窗效应……驰遇去哪了，扫厕所……谁把他锁里头了，妈的某个不知名傻逼！
十月份的雨在骤然降温的加持下威力巨大，雨点子和着风一起抽人脸上，痛就算了，还一阵比一阵冷。
林绪脑子都快气炸了，乱七八糟理不出头绪，但他还是得出个结论——今天真是傻透了，他是个傻逼，驰遇更傻逼。
他全身被淋了个遍，鞋子泡满了水，一踩就咕叽咕叽响，布料湿漉漉贴在皮肤上，随着步子的迈动一贴一合，难受死了。
……
驰遇舒舒服服窝在沙发里打游戏，爸妈都加班，屋外又淅淅沥沥下雨，难得的好日子。他很快把下午扫厕所的那点不顺心抛在脑后。
这有啥的，他又不像林绪……
想着，驰遇轻笑了声，还好帮林绪扫了，要不然不知道这祖宗要怎么折腾。
隐约间，他听见外面一阵嘈杂，便下意识以为老爸或者老妈回来了，略微动了动身子，头也不扬，高声喊：“您总算回来了，您亲爱的儿子差点就饿死在家了。”
他也就犯个贱耍耍嘴皮子，正喜滋滋等他妈来骂他没手没脚踹他两脚的时候，门外又响了两声，听着像是在喊他名字。
驰遇挠了挠头：“不能吧，这么大雨谁来找。”
嘴上说着，身体倒是麻溜地爬起来了。谁没事下大雨过来玩？他怕有急事，拖鞋穿反了也没换回来，就这么跑去开门。
跑到门口才听清确实有人在敲门，但很有礼貌，敲得不急，慢慢敲了两声后喊他名儿。
驰遇连忙把门打开，头上翘起的几撮儿毛都没来得及抹平。
“外婆，你怎么来了？”他特别意外，还伸长脖子往后面看了看，“林绪呢？”
外婆一听更急了。
“没在你这儿吗？小绪没回家呀。”说着颤颤巍巍地要掏手机打电话，按了半天没找到林绪的号码。
正说话的功夫，郑阿姨也跑过来，全副武装地套好了雨衣雨鞋，手上拎着两把伞。
她给外婆递了一把，拍她肩膀：“不是打过了吗——你回去，我去找。”
驰遇看着手足无措的外婆和郑阿姨，莫名有些心酸。
他拉住郑阿姨的胳膊，抢过那把伞，脸上不当回事地笑：“您别着急，我知道林绪在哪，我去接他回来。”
“真的？”外婆不急了，笑了一下，抹了抹脸上不知道的泪还是雨，“这孩子，也不给家里说一声。”
“我去说他，估计是玩忘记时间了，比我还不着调呢。”驰遇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身体却前倾着准备往外冲了。
郑阿姨“哎”了一声，要把雨衣脱下来给驰遇穿。
驰遇摆摆手，飞快地窜了出去。
林绪去哪了？他知道个屁。这混蛋玩意儿就不乐意搭理人，这么久了，驰遇连他喜欢去哪儿都没个概念。
但是刚刚看着外婆按手机的笨拙的动作，他怎么也说不出那句“不知道”。
这要在他家，别说找了，都没人当回事儿，他妈巴不得不看他打游戏。
驰遇跑了半里路停下来，“我真服了。”
边念叨着边掉头往回跑，还好外婆和郑阿姨不在门口守着，他直冲进卧室给热水器插上电，用袋子装了一件厚外套。
做完这些，又跟有鬼在屁股后面追他一样心急火燎往小卖部去。
“王昊！耗子！出来！”
王昊端着碗饭跑出来，往嘴里喂了一勺：“叫我大名干嘛？”
看见驰遇这样子，嘴里的饭都忘了咽下去，“你这是……要和我私奔？”
“滚。”驰遇喘着气停下来，抬脚踹他一脚，“林绪呢，没跟你一块儿？”
“我可叫他了啊，人学霸说要自个儿做道题再走，哎你说逗不逗。”王昊说到这儿来了劲儿，扯着驰遇讲个没完。
驰遇叹了口气，没跟这傻子解释，心累地推他，“滚蛋，吃你的吧。”
一路上空荡荡的没见着人影，驰遇也开始胡乱猜测起来，这雨天阴风的，林绪不能有事吧……也说不准，他来的那天不就被堵了，或者是路还不熟，一个人走丢了？
他越想越离谱，直到远处出现一个模糊的影子，白色的上衣，深蓝的的裤子——可不就是溪城一中的校服么。
驰遇松了一口气，大跨步冲过去，喊着：“林绪！”
那个影子顿了顿，不动了，过了两秒之后竟然转身往后走了。
“哎我……”驰遇被噎得够呛，反应过来追上去。
他把伞偏向林绪，眉头拧得死紧，也带了点火气：“你什么毛病。”
林绪撞开他的肩膀，也不要他的伞，没什么情绪地动了动嘴：“傻逼。”
驰遇这下气笑了，合着他东跑西跑忙活半天，还落不下好了是吧。
“你说什么？”他挡住林绪的路，不让他往前走，眉眼沉沉地压下来，低气压藏都藏不住。
林绪停下来，不躲不避地抬眼，一字一顿地重复：“傻、逼。”
驰遇这才看清林绪的脸，湿漉漉的发贴着脸，又黑又亮的眼和冻得乌青的唇，大风趁机吹过，他见着眼前人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就发不出火了，偃旗息鼓地叹了口气，“我傻逼，我天下第一傻逼行了吧，把伞拿着。”
林绪垂下眼，先看到的却是那双穿反了的拖鞋，他一怔，慢慢地接过伞。
“打高点。”
林绪没说话，撑伞的手倒是默默地举高了一截，脸撇在一边，看都不看驰遇一眼。
驰遇腾出手，把裹得严丝合缝的袋子解开，小心地取出丁点没被打湿的外套，半带气地兜脸扔林绪头上。
林绪空出来的手一把扯下衣服，语焉不详：“湿了。”
驰遇懂他意思，把伞拿回来，一边的眉轻轻往上抬了抬：“给你就穿着，费那么大劲。”
既然客气过了，林绪也没再推脱，慢慢地穿上。
也不知道驰遇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大的雨，人都快泡发了，衣服依然是干燥温暖的，一点点驱散了寒意，
驰遇看他穿好，轻嗤了声，伸手把拉链拉到了顶。
“说说呗，哪来的火往我身上撒。”他先服了软，等林绪好好说话得等到猴年马月。
林绪直勾勾盯着他，半晌，“你扫完厕所怎么不回教室拿书包？”
“啊？”
驰遇从来没觉得自己脾气这么好过，就为这芝麻大点事闹一场，又是离家出走又是骂人甩脸的。
他差点以为林绪存心找茬，结果发现并不是，林绪脸上满是认真执拗，似乎是真要问出个结果才肯罢休。
驰遇搓了搓被冻得冰冷的脸，没来由的一阵心虚：“我想拿就拿，你管得着么？”
林绪绷着脸，下巴微扬了下，驰遇看见这个小动作，明白他又不高兴了。
电光火石间，他恍然大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林绪狼狈的脸。
“你去厕所找我了？那也不要这么久……”他推断着，没忍住笑了声，很快强迫自己憋住，“你不会，被锁厕所了吧。”
林绪刷地看过来，拉着脸：“是又怎么样？”
还“是又怎么样”，驰遇是真的没办法了，笑得站不直身子，“林绪啊，你怎么这么逗，笑得我……”
说起来这事驰遇也做过，但不是别人锁他，是他锁人家。
那时候他才初一，正是中二病犯的时候，还没修练到现在这种能屈能伸收放自如的程度，屁大点事儿都能和人呛起来，凡事都要压别人一头才算完。
冤家一向路窄，他上厕所的时候就遇上了个之前跟他有摩擦的同学，驰遇嘴又贱，不怼上两句浑身不舒服。
嘲讽一开，肩膀一撞就等于开了火药罐子，俩人愣是在厕所打了一架。
驰遇当时脑子一抽，把人撂倒之后就脚底抹油溜出去，反手给厕所关上了，甚至还从工地找了个正在施工的牌子立在门口，这样一来唬住了不少人，老师同学没一个人去这儿上厕所。
那个人也是好面子，都没好意思张口叫人，就硬生生在厕所蹲了整整一天。
后来还是驰遇放学后疯玩到天擦黑，跑回家上厕所才想起来，顶着被董娴打断腿的风险跑回学校给人家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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