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到了上学的年纪,群盈宫新到了一个嬷嬷,两个大点的宫女和一个小太监照顾。
嬷嬷姓姜,是前朝留下的老资历,今年四十多岁,听闻从前一直照顾太妃,常年礼佛,故而性子沉稳和蔼,是个靠谱的,尤其一身保健本事,宫里无出其右。
两个小宫女都是在宫里生的,从前都是洒扫宫女,生下来爹娘就没了,这种小宫人命贱,贵人打杀几个就像风卷走了几颗沙石,痕迹都留不下来半道。
有她们的前辈在她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觉得可怜,给她们一个起了小红一个起了小绿,小鸟小雀儿玩物似的,用到现在,连溪想着该有个正式点的名字,斟酌一番,一个叫若竹,一个叫采薇。
若竹性子活泼些,机灵脑子活,识上几个字,还会念几句闺阁诗,采薇冷静稳重些,说话有问有答,绝不多说一个字,且绣工卓然,二人都是十五六的年纪。
最后小太监大名叫张桂,家里曾是做官的,因着卷入了案子,被罚入了宫,但因为入宫时尚在襁褓之中,落差感不会那么大,据他所说,对当初家里的事早已经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宫里大家都叫他小桂,姓名进了宫早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了,换个宫当值就换个名字的事屡见不鲜,不过偶尔几个年纪大点的逗他,促狭叫一声小少爷,他能一下子从脸红到脖子根。是个性子机灵,能打听事的,但话不多,心思全藏在心里,十来岁的样子。
而心瑶可以说是他们看着长起来的,彼此都非常熟悉,看到若竹进来,她脸都激动红了,偏还要守着礼,站在连溪身边,得到连溪令,才一股脑冲进若竹怀里,黏糊糊地叫“小绿姐姐”,连溪觉得似曾相识,红了耳根。
转日,寅时(凌晨四点),姜嬷嬷将他们叫了起来。
不像往日没个准点,到了该上学的年纪可就不一样了,连溪对此自然还有些不适应,更何况练习骑射当时不觉得,回来腿就开始泛酸,密密麻麻地钻进骨头缝里,姜嬷嬷帮他揉了也只是缓解,身子上还是乏得很,一入睡更是比往日睡得熟了,到了早上迷迷糊糊抱着云轻尘赖床,但一听到姜嬷嬷的声音就清醒过来,未说什么,几下却红了耳根,松开环在云轻尘腰处的手。
云轻尘对连溪温柔纵容的笑容,也收了下去,改为对众人温和不失礼仪的淡然。
姜嬷嬷是前朝宫中的老人了,从未想过出宫,从小宫女一路熬到现在,无论是妃子还是皇子,都贴身伺候过,性子好的急的都有,就算太妃普遍到了年纪,安养晚年时性子淡些,但也有不安分的。前朝到了末时,后宫大乱,宫人不知道无故死了多少,反正像是一根根野草,她能熬过那时候,顺利归顺春朝,也可见她的本事,最重要的便是谨慎,能多想绝不少想,故而主子一个眼神她都能弯弯绕绕想上好几层,自然注意到了二人态度上的变化,只是没有想到连溪这样重视云轻尘,她微一低垂眼眸,却是一如既往藏进心里。
看得多藏得多却不多说,便是她这么多年在宫中的处世密码。哪怕到现在,她心中还藏着许多前朝后宫秘辛,只是恐怕要带到坟墓里了。
连溪自然没有关注这些,他囫囵吃了小厨房送来的马蹄糕和荔枝甜粥,佐食的小菜都没来得及动上几筷子,之后急忙与云轻尘出发。
若是比老师晚到,是极大的失礼。
而且不光是他,姜嬷嬷等人第一天正式伺候就出了这样的事的话,恐怕要遭大处罚了。
幸而祝文之似是考虑了这点,甚至晚到一刻(十五分钟),走进室内,仍旧一席毫无褶皱的白衣,甚至拱手向连溪致歉。
连溪本就对祝文之很有好感,此刻更添几分。
只是,祝文之却未先提开蒙的事,而是笑吟吟地先说道:“听闻殿下开过一次蒙……”
他话音刚落,连溪便脸色发白,呼吸一顿,握紧衣袖,他万万没有想到祝文之会知道这些事情,更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将这件事说出口。
因为他知道,这必然是不合规矩的。
这事可以大亦可以小,但注重师礼的皇帝眼中必然容不得这些。
祝文之语气仍旧柔和,轻声安慰:“殿下莫要紧张,我同殿下是一体的。”为老师,自然不必称臣。
他言下之意便是师徒之情大于君臣之礼了。
连溪一怔,这才明白,祝文之特意这么直接提出这件事是为了向他示好,甚至可以说是表明忠心。
虽然年纪尚小,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浸润,他竟是听出了更加让他心惊的潜台词。
他只是年轻微不足道的小皇子,甚至因为陷害入狱过,母亲家族言轻,并且早早去世,祝文之则是满朝皆称的清官,何苦向他示好?
前朝的事,他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基本的。皇长子同样也是早早立下的太子钟离耀晖连带着一党地位稳固,在朝中几乎是不可撼动的地位,皇二子钟离致深更是沉醉歌舞评弹,只好风月,不好政事,前些日子还暗中抬了一位花魁回府,加之他是皇帝唯一的爱妻元后李赞冷唯一长成的儿子,皇帝自然纵着,只要不出大乱子,一律不干涉甚至暗中支持。
唯一在朝中有些许声望的,便是皇六子钟离承兴,是原先皇帝府邸一个下人陈氏所处,但陈氏福薄,难产而死,孱弱的皇六子险些夭折,幸而在元后精心抚养下,长了起来,只是元后骤然离世,他一病不起,身子逐渐越来越弱,就算与元后一般贤德,也是长在元后身边,但恐怕时日不多了。或许是元后的离开,让他认识到了什么,也逐渐不再与钟离耀晖对峙,更是在今年年初以养病为由头卸职回府了
沁嫔常暗中向他渗透一些政事。
故而……他暗中打消自己心中那个太过大胆的猜测,暗道实在过于出格了。
但若是从未想过那个至高无上的大位,同样也是不可能的,哪怕他早就知道那个位置代表着什么,尤其在他发现自己决定不了母亲与皇姐的命运时,他们只能无奈接受这被权束缚着的这一切的时候。
只是那真的太过天方夜谭些……不说他年幼,他更是没有理由与皇长子争。虽春朝并不束缚立长立嫡,只立贤,但哪怕他一直长在后宫,也知道太子贤名在外。
见他沉默良久,祝文之率先开口,用淡而平静的声音将话题扭转了:“我不过想要考校一下殿下这段时期的成果罢了。”
祝文之只是提了几个小问题,简单易懂,连溪和云轻尘一一答了,算是对答如流,此事便这么有惊无险过去了,很快一上午便在开蒙学习中度过。
到了午膳时间,他们可以回宫用膳午休,和老师拜别后,自然还是老师先行离开。
连溪一直恭敬垂头,却正好发现祝文之身上落下了一块帕子,他将帕子捡起,抬头眼前却已经没有老师的身影了。
祝文之不喜带书童侍女之类的,素来独来独往之,他一时也找不到交给谁,只好收在怀中一并带了回去。
为了防止弄脏,连溪用膳前拿出来想要放到一边,却不经意看到帕子上绣的图案——鸳鸯交颈……他急忙再叠好,红透了耳根。
可随着心跳平静许多,他越想越不对劲,这帕子,显然不像是朝中大臣会随身带在身上的,更何况祝文之家中一直并无女眷,这帕子很像闺阁女子家中待嫁时所绣的图样。
他这次心道冒犯,却展开细看了。却发现帕子角落针脚细密地绣着三个字,幸而他经过开蒙习得了字,否则或许认不出这上面的字是什么。
晏弦思,似是谁的名字。他却觉得分外眼熟,仔细想了半分,才随着骤然升起的心跳想起,这是苏嫔常说的,安嫔的闺名。
祝文之随身带着绣着后妃名字的手帕,上面还是闺阁绣的图案,很可能是安嫔在入宫前亲手而绣的……他甚至细想都不敢,先是和云轻尘说了。
见云轻尘一向平静淡然的神情都一时间变得不解和惊诧,甚至下意识摩挲着手腕上安嫔赏赐的玉镯,他便知道这件事绝对并不简单。
“老师美名远扬,朝内外皆言其是清官之表率,但身处官场,反倒能够这般独善其身,不可谓没有城府。”云轻尘思考片刻说道。
这也是连溪心中所想,祝文之不可能没有城府,这样的死罪大事,怎可能如此轻率,定会更为谨慎才对。
“安嫔苏嫔两位娘娘一向走得近,老师或许得知,安嫔娘娘是殿下这边的……故而,这或者是某种意义上的投名状。”
也就是说,祝文之很有可能故意将自己这个把柄送到连溪手中。
言下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他希望连溪可以参与争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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