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京郊,飞鸢围场。

身形高大的男人骑在一匹杂色马上,他左手把着马缰,右手则拎着一对灰褐色的大雁。

这双大雁的体型流畅,鸟羽完备,身上并无明显的血迹,一看便知射落它们的人,将箭镞的角度和力量控制得刚刚好。

“以将军的身手,射两只大雁,那可不是手到擒来?”项飞鹏骑马缀在燕渠身后,道:“将军,属下帮您提着吧。”

燕渠没搭理他,他也不尴尬,依旧跟在后面殷勤吹捧:“这京城的规矩,还真是多,要鸟就算了,还要什么吉日打的鸟。听闻其他公主的驸马,多得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不知这规矩落不落得到他们头上。”

今天要来射的,是婚仪所需的聘雁。围场栏外,礼部官员也正殷切等候着。

燕渠把这双聘雁交给了他们,道了声“有劳”。

“长公主的婚事,自然严谨。”燕渠神色淡淡,同项飞鹏道:“议论的话不必说了。”

项飞鹏低声应是。

燕渠骑在马背上,心里在想其他的事情。

婚仪依从周礼,又自前朝习俗绵延而来,繁文缛节多得很,哪怕是皇家,也不会一项项都依从。

但是这场婚事,却很不一般。礼部的官员一个个都表现出了极明显的紧张,像是生怕哪个环节出了错漏、会被人找出可以攻讦的点一般。

他们都是奉皇命办事,会这么做的原因,只能是赵景昂和他们耳提面命过了。

再加上过于仓促、仿佛生怕夜长梦多一般的婚期……

仿佛在防备,有人会拿这次的婚事做文章。

皇家就是世家之首,但是皇帝却和他们的立场不再统一,毕竟,谁又会希望自己手中的权柄,被他人分去呢?

皇帝想要倚重寒门,掣肘世家,所以才有的这桩婚事。这场婚事,本身就是一个符号,抑或是,一声号角。

但是,皇城脚下、天子近前,真的有人敢堂而皇之地动手吗?

燕渠目视前方,心下思忖着,余光中,却瞥到了一个稍有些脸熟的身影。

这片猎场是皇家的地方,但经营围场所费人力物力不小,所以除了核心区域,只有最矜贵的那一拨皇亲国戚可以进,其余的地方,在皇家不征用的时候,也都开放着,时常有游猎的闲客。

好巧不巧,他竟又在这围场,碰上了上次指桑骂槐,结果被长公主抓了个正着的那几位。

京城的富贵闲人可真是多,燕渠自是无意与这些人招呼,平静地骑马路过了。

韩简等人很明显也发觉了燕渠的存在,上一次被赵明臻抓包的阴影显然还在,见燕渠在此,他们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四顾回头,去看附近有没有赵明臻的身影。

那日项飞鹏不在,不知发生了什么,此刻他骑马跟在燕渠身后,不免诧异地道:“将军,那些人怎么这么怕你,看到你恨不得把脑袋都缩进龟壳里?”

项飞鹏是探子出身,对于周遭的人和环境有着极为敏锐的感知。

闻言,燕渠冷冽的眉眼间,染上了一点轻蔑的笑意:“不。他们畏惧的,是长公主。”

以及,她背后的权势。

项飞鹏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又催马跟上了燕渠。

他试探性地道:“将军,那韩简……我好似听闻过一些他的风言风语。”

“此人出身不错,有些才名,但是京城才子众多,他的那点才华算不得什么。他最出名的一首诗……是写长公主的。”

闻言,燕渠终于转过头来,问道:“长公主?”

项飞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是。传言说他爱慕长公主,给她写了不少诗呢。”

燕渠忽然问他:“长公主可给过什么回音?”

项飞鹏便摆手道:“那没有,长公主瞧不上他,据说有一次花宴上,她还当面驳斥,说他的诗文太差,闹得哄堂大笑,自那以后,这韩公子就没敢再写过诗给她了。”

口耳相传的描述,并不绘声绘色。然而不知为何,燕渠的脑海中,却仿佛已经有了赵明臻梳着高髻,在簇拥的花丛中怒斥酸诗的画面。

她明艳端方的脸上,一定没有一处不生动。

不过很快,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燕渠勒住了马缰,没再催马向前,表情忽然就凝住了。

另一边嘁嘁喳喳的声音,也正好飘入了他的耳朵里——

“……北地奚奴也!”

“长公主也是瞎了眼,才瞧上这种人……”

“嘘——他看过来了……”

燕渠皱了皱眉。

他平静地勒马转身,缓缓抬手,摸上了背后的箭袋。

从方才项飞鹏那句“缩头乌龟”起,韩简等人便听见了,否则也不会这般撩火。

看清燕渠动作后,韩简的瞳孔瞬间一缩,然而很快他竟然重新直起了背,响亮地道:“怕什么,本就是靠女人撑腰的窝囊废,这是皇家围场,难不成他还敢在这儿杀——”

“杀人”的“人”字还没说出口,一记飞箭已经自燕渠挽开的弓弦射出,韩简瞬间骇出一身冷汗,极度的愕然与惊吓之间,他竟然连躲都忘了躲,只叫这箭朝面门扑来——

下一瞬,他盘在头顶的发髻被射落了。

燕渠放下弓,把它重新挂回褡裢上,神色淡淡:“议论长公主之前,最好还是多长几个脑袋。”

——

小小的插曲过后,燕渠回到了将军府。

门房的老倌见燕渠回来,禀报道:“将军,长公主府来人了,说是有东西赏下,请将军过目。”

前厅里,公主府的侍女碧桐正在等候,见燕渠回来,她弯下腰,虚行了一礼,便道:“见过燕将军。奴婢今日是奉长公主之命,来送些东西来。”

燕渠眉梢微挑,视线落在了碧桐身边打开的箱箧上。

看样子,里面是一些书册。

这是嫌弃他粗野没文化,要他在婚前恶补了?

燕渠轻哂一声,拱手道:“多谢长公主殿下,他日臣自会亲去谢恩。”

他越是一本正经,想到自己送来的是什么东西的碧桐就越不好意思了。

她别开头,努力平静地说道:“长公主说,谢恩就不必了,只是这些东西,还请将军务必亲自一观。”

——

寿康宫派来一个叫蔡赟的女官,协助赵明臻处理出降的各项事宜。

这位蔡女官是大儒蔡学士的女儿,不过接连三任丈夫都死了,背负克夫名声的蔡赟不好再嫁,她才学甚佳,索性就不嫁了,当了女夫子。

这一教就教出了名声,先帝令她进宫,给她封了五品典仪,让她教导公主们。

算起来,赵明臻也曾是她的学生,师生之间关系还不错。

蔡赟生了一张不显年纪的圆脸,一点也看不出她已年届不惑。

此刻,她正道:“出降的规格,礼官和太后娘娘那边已经敲定了。由宗室中最德高望重的肃勇公、主持昏礼,全吉人则选的是昌平侯夫人孙氏、和鸿胪卿的夫人刘氏。”

虽然是自己的婚事,但这部分赵明臻不是很感兴趣,听得有一下没一下的,直到蔡赟说起具体的安排,她才支着腮,抬起头来。

“届时,公主要先从公主府出发,进宫拜别陛下和太后,再经公主府由驸马亲迎,接婚车去往灵谷寺,最后回公主府举行婚仪。”

绕来绕去,赵明臻听得头痛,不由问道:“首先,为什么要结婚要去庙里?我不曾听闻,公主出降有这一项。”

蔡赟答:“这是太后的意思。”

徐太后笃信神佛,希望女儿在这一天能得到佛祖的认可。

想到徐太后添的丰厚陪嫁,赵明臻立马收声。

她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在公主府举行婚仪?父皇在时,本宫的姑姑成华长公主,我记得,是在城外辟馆举行的昏礼?”

她那姑姑也很受宠的,当时婚车所过之地,连杂草都提前焚烧干净了,为这个还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后来被言官参了许久。

像是料到了赵明臻会问这些,这个问题蔡赟回答得也很快:“时间紧凑,在城外另起新馆怕是来不及,公主府地方大,来得及。”

好吧,赵明臻还算能接受这个解释。

她的眉梢微微一动,忽然又扬起一个探求的笑,看向蔡赟:“学生还有一事不解,想请老师解惑——”

蔡赟挑眉看她,道:“殿下请说。”

“既这么匆忙,皇上却还要把婚期落得这么近,老师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蔡赟垂眸浅笑道:“夜长梦多,不是所有人都乐见这场婚事完成的。”

赵明臻其实心里也有数,她了然地笑笑,没再说这个话题,只眨了眨眼,忽然问起蔡赟一个问题:“老师,女子成婚后,一定得诞育子嗣吗?”

蔡赟读书多、学问广,最关键的是,她结了三次婚,前两次如何不提,但据说和第三任丈夫感情还不错,然而这三段婚姻里,她都没有孩子。

瞥见赵明臻眼瞳中闪动的光,已经听明白了她在问什么的蔡赟失笑,道:“公主想问的是……避子的法子?”

赵明臻说得婉转,没成想蔡赟答得这么干脆,倒叫她反而愣了一愣。

见眼前这张明艳的脸上,难得露出这样有些懵然的表情,蔡赟会心一笑,却故意道:“这还不简单?难不成驸马还敢强逼公主行敦伦之事不成?”

赵明臻微微有些脸红,道:“谁敢!只不过……”

送去燕府的避火图,就是她的试探。

燕渠既收下了,说明他应该也……

见赵明臻这副神色,蔡赟了然。

谁不爱好颜色呢?

那位辅国大将军,她也曾在宫中见过,确实是仪表堂堂,气度极佳。

于是,蔡赟只轻笑一声,道:“阴阳调和,本就是顺应天道,公主不必害羞。”

她顿了顿,随后与赵明臻附耳道:“臣这里确实有些法子,晚些,我把它们给殿下送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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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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