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无为关,寒食渊。

临湖边有一座木屋。第一层架空着在湖面,木板台阶从湖边连着到了二层月台,台上一张桌子,桌上的棋盘与奁壶布满灰尘,只有天元上的黑子异常洁净,隐隐泛着冷光。

岑无妄坐在蒲团之上,垂眸凝视棋盘,漆黑纤长的睫毛在眼下倒出阴影,红袍落地绽开,如火焰铺散,无人敢踏足身侧,生怕燎人灼伤。

远处白影疾驰,带出一路的狂风,定在岑无妄身旁时,他抬手遮面,挡住席来的狂风,道:“何事?”

“我方才看到什么了!你动这破棋盘子了?”白影是位面容凌厉的白发少年,脖子上挂着银锁项圈,灰黑杏纹的圆领袍一侧从肩到腰是一圈白毛领,眼神野性,像深山中随时准备厮杀的狼。

“嗯?”岑无妄眼睛都未曾抬一下,与少年的惊恐对比,好像世间种种皆不值一提。

“不是我看走眼了,是你真的动了它!”少年从棋盘看到岑无妄脸上,可半天他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少年更加急躁道:“这是你炼的天象法器,棋盘落子便能纵横整个无为关,无论是谁,只要身处无为关,你都能掌控他的生死,所以你终于要动手了吗.....”

岑无妄道:“你想说什么?”

少年坐到他的对面,放荡不羁地蜷着的右腿,兴奋道:“你要大开杀戒了?”

岑无妄:......

“七年前你终于将花焰的散灵集齐,自己一条命几乎都快搭进去了,明明准备就绪,万无一失,可阵法落幕后,花焰就是迟迟不肯醒来。那天看你的脸色,感觉离走火入魔就差一步!好在你本身就是天下最大的魔,也没有更邪门的路子让你走了。所以我又以为你会魔性大发,会将这个乱七八糟的世间杀得片甲不留,让那群蠢得发慌的家伙都给花焰陪葬!可你偏偏沉住了气,一如既往的当着你的无为关关主,如今关内关外,除了除了卫立心那个夜叉,也没妖魔鬼怪敢作乱。可今天!你终于忍不下去,要动手了吧!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早等着这一天了!!但你别拿无为关开刀啊,咱们出去!去卫立心那个夜叉那里去,我早看她不爽了!”

“琅王。”岑无妄听他絮叨许久,终于看了他一眼道:“你既然想做,我肯定不会拦你。”

“别啊!”琅王扭捏起来,一脸私心被拆穿的尴尬,道:“花焰为了卫立心连我俩都能抛下!我要是敢动她,花焰日后醒过来,岂不是得让我狼头落地!我才不自己跳进坑里呢!关主分明自己都不敢,尽想让我出头背锅!”

岑无妄沉思许久,才道:“我确实不敢。”

琅王听完抖了一下,瞠目结舌地看向岑无妄:“......关主你说什么?”

岑无妄道:“花焰死后,世人将她奉上高坛,万里鲜花,烛火星河。结果卫立心踩在她的牺牲上弄了什么阴阳道出来,世人从此知道奇门遁甲,道法自然,皆掌握修阴阳之道的人手里。曾经世人言之凿凿的信仰,也不也就是利尽而散的恭维罢了。可卫立心之后为花焰说过一句话吗?可笑的是,竟从她嘴里说出——花焰才是祸世阵法的修阵者......”

岑无妄眼神骤然狠戾,道:"是她修了阵法又怎样,她的阵法杀遍天下人又怎样!?轮得到他们这群人砸庙宇,辱金身,视她为泥泞祸害,对她交詈聚唾!如今换了服面孔,说念她舍身救世,功过相抵要带她回家?可笑,可恶......她卫立心有什么资格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去原谅她!凭什么,凭什么她的地方能被称为花焰的家?"

木屋外所以树木的叶子纷纷猛烈摇摆,飒飒作响,湖面凭空泛起涟漪,湖底不止有什么恐怖的力量,让锦鲤争前恐后的跳出湖面。

琅王环顾四周,连忙换了坐姿,跪直在地上按着棋桌,道:“关主,你莫动气!你别暗自跟她比较啊。”

你又比不过她卫立心。

岑无妄自然也有能力让琅王的狼头落地,所以这句话他默默放在了肚子里。

关外的人都说鳏夫难伺候,果然岑无妄在当鳏夫的路上愈加变态。

这句话琅王也默默放回肚子。

“我可未曾生气。”岑无妄冷笑一声,周围的异动也终于停了下来。琅王松了口气,斜眼偷瞄了这位关主大人一眼,对他面若寒霜,戾气未消的脸报以礼貌的假笑,点点头表示:是的呢,关主大人气量最大了。

他一个年轻小狼,跟一个鳏夫计较个什么。长者为尊,他开心便好,自己哄着点总没错的。

正当琅王为自己的成熟担当所暗自得意时,岑无妄默默站起身来,宽大的身影将迎面的阳光遮得一干二净,他侧目起身不留一个眼神,往月台边走去。

如此简单的动作,让琅王看着他的背影不由皱起脸:“我悟了,关主还是太迷人了。”

“......我究竟何时才能有关主那般气场。是不是也得找个女子,一起折腾”

“琅王,我想......”岑无妄打断了沉思中的琅王,明明是盛夏天,他手中却握着一个暖炉,静静看着湖面上的落花被湖底鱼儿叼入湖中,道:“回到过去找她。”

琅王问道:“去阻止花焰救卫立心吗?我说也是!就应该将花焰绑住关起来,任她怎么闹都行,总之别放她离开无为关!等外面的人死干净,她也没念想要出去了!花焰同我们都是千百年寿命的家伙,那些不过弹指就死的人,有什么好记挂的!”

岑无妄道:“不是那个时候。”

琅王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白色耳朵猛地从发间窜出,微微抖动两下,准备洗耳恭听这位关主大人要说什么。

“花焰落世那日。”岑无妄道:“是我就好了。”

琅王了然,花焰曾说,她最开始有记忆时时,四周漆黑一片,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正被埋在土里,处境未知,她试着思考片刻,发现脑子空空如也,当下握紧了拳头,一拳一拳给自己敲出个间隙出来,然后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终于有一日,她睡得昏昏沉沉间,听到有位女子缓步正走来,她本并未在意,未曾想女子停在她的正上方,轻声道:“今日阳光正好,不出来看一看嘛?”

花焰一愣,又思考了片刻,脑子依旧空白一片,面前依旧漆黑一片,可她心口好像有一把火,她盯着面前许久,抬起手一拳打穿土地,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地坐起身来,呆呆地抬头直视头顶刺眼的阳光,道:“好。”

从此她与卫立心的缘分,如同阳光永不消失,是谁也抹不去的存在。

岑无妄知道这故事的当日,一直沉默不语,琅王当时以为他只是不感兴趣而已。毕竟他对任何事情,都差不多是这副模样。

原来“差不多”,就是不一样。

琅王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可怜,旋即热血上头,义愤填膺道:“关主,原来不想告诉你的,但我们关主哪里比那个短命女人差!凭什么就要对她忍气吞声!今日我去关外巡视,未曾想卫立心她又找上门了,浩浩荡荡带了十驾马车,乌泱泱的一群人说来就来!我看她是人君当久了,以为我们也是在她手下寻苟活之辈!我管她是花焰的爹还是她娘!今天我就取了她的狗命,大不了花焰回来把我打死了,也不能让关主受委屈了!”

“琅王。”岑无妄回头看他,幽深墨黑的眸子难以看透:“你放话出去,今日我要取了卫立心的命,将她的头放在识缘峰的界碑上作装饰。”

......

“夕岚!!!”花焰猛地从床上坐起,薄汗染湿了她的內衫,紧张得大口呼吸,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着,眼前好像还是卫立心的头颅滚落到自己面前的画面。

她下床时脚步一软,幸好扶住了床面才没有摔倒地上,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堂屋的桌子旁,直接拿着茶壶对嘴便喝了个干净。可还是眼花缭乱,一会儿自己是在避世洞,一会儿又漆黑一片,一会儿才回到客栈的屋子里。

“道君,可歇息好了?”

敲门声夹杂着轻柔的询问,顿时将花焰拽回了现实之中。可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在莫泽有一次询问后,终于冷静下来。

“奇怪了,这都快到申时了,道君还没睡醒吗?”莫泽昨天被道君救了,又花着她的钱住如此奢侈的客栈,实在良心不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精打细算着今日何时叫道君起床出发,能让道君多歇息几刻,又能赶在最后一刻将房间退了,让店家将多余的银子完完整整给退回来,休想多算计她们一分钱!

可道君实在累坏了,多休息一会儿也是应当的,好在她的房已经退了,总是剩了一笔的!

莫泽心满意足准备找个地方蹲着,等着道君何时睡醒二人再出发。才刚转身,便听见身后吱嘎一声响。

莫泽眼睛一亮,笑容洋溢着回头道:“道君,你醒......”话鲠在喉中,笑容僵在脸上刹那间变为慌张无错。

“道君!道君你怎么了?你昨晚独闯无为关,单挑岑无妄去了?”

眼前的花焰脸苍白如纸,嘴唇都几乎见不到血色,额头还挂着微微薄汗,这哪是休息一晚的模样,分明是与人苦战几百回合的惨状。

“我问你,花焰当初救世之后,为何尸身落入岑无妄手里?”

花焰虽然看着虚弱 ,可眼神锋芒逼人,莫泽一时间慌了神,紧张的咽了口水,道:“是、是国君说她尸身不朽!里面定藏着能成阴阳道之力,便准备开祭坛作法,炼化了她的尸身。可谁知岑无妄那日闯进了进来,将她尸身抢走不说,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祭坛乃至皇城都永成极寒之地,若大繁荣的皇城,如今荒凉得如人间烈狱......”

莫泽说完抬起头来,才发现花焰不仅脸色难看,眼神更是亦如寒冬。

“如果一切是因为卫立心,那她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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