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过雨后,接连几天都有一场大雨,或早或晚,冲散了终日的炎热。
谢离便恢复日常的请安。
今日不慎起晚,紧赶慢赶到皇后居所还是迟了些,屋里已经坐满妃嫔。
谢离请完安,刚一坐下,向来不喜他的丽妃开口怪气道:“太子妃真是好福气啊,居所偏僻自在,还有太子日夜陪着,连每日请安不是幸免就是迟到。”
丽妃手上的羽毛扇换成一柄檀香扇,扇头坠着一条宝珠流苏。她低头把玩着扇折,只斜斜瞥了谢离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嘲弄,复徐徐打开扇子,贴着脖颈轻轻扇动。
“望月居邻近莲湖,满湖的莲叶美不胜收,还有清甜的莲子可享用,娘娘闲来无事可以到望月居赏赏莲。”谢离看着丽妃淡淡笑说。
“这么远,谁去啊?又晒又累。”丽妃小小翻了个白眼无语。
谢离顺着她的话点头:“距离确实有些远,”他转头面向上位的皇后,微微俯首继续说:“幸好母后体恤,不计较儿臣因路途遥远而无意轻慢,母后通情宽仁,真乃女子表率,儿臣当向母后学习。”
皇后抚茶的手顿住,嘴角一抽,抬眸凉凉觑了谢离一眼,默不作声地低头喝茶。
丽妃哗地一声收起檀香扇,冷笑:“太子妃确实该向皇后学习,整日钻研心计独占太子,真是半点主家风范都没有。”
谢离闻言,下意识看向旁侧的云侧妃,对方垂首咬唇,装得浑不在意,不停搅动帕子的手却泄露出不安,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对视,扬起一个略显僵硬的笑。
“丽妃!”皇后语气不善地说,“你这是在怪本宫没有管教好太子妃嘛?”
丽妃面色一僵,连谢罪:“臣妾失言。”
皇后没与她计较,摆摆手说:“行了,退下吧。”然后叫住欲起身的谢离:“太子妃留下。”
谢离心里咯噔,重新坐下。
待人全部走后,皇后看着紧张的谢离,停顿片刻才说:“你可知太子先前为了你,是不愿纳侧妃的?”
“有所耳闻。”谢离回道。
“男子专情确是难得的品性,但沂儿是太子,天下朝臣看着,这份专情于他而言是阻碍。太子封妃已经快四个月,他去侧妃那的次数屈指可数,不仅侧妃心里惶恐,她背后的母家可是百年世族,他们又会如何作想。”皇后悉心说道。
见谢离低着头沉默不语,她心里叹气,哪个女子不愿独得丈夫的宠爱。理解归理解,皇后私心仍是偏向太子的,惟愿儿子少受些不必要的非议。她接着说:“这话本宫也跟太子说过,今日提点,你心里要有所准备。”
谢离深吸口气,咧嘴笑说:“儿臣明白。”
离开皇后那,谢离眉眼尽是郁色,路上少见地一言不发。花颜看在眼里,却不知怎么宽慰,只能默默挽紧他的手臂。
回到住所,谢离在房里无头苍蝇似的到处走动,垂首扁唇,手指时不时在路过的事物上碰碰。
走到大鱼缸面前,浮起的荷花叶还是生机盎然,水里的鲤鱼静静地待着,偶尔摆一下尾。
他扒着缸沿,一动不动地盯着鲤鱼看,没一会目光就变得迷离,发起呆。
午时,林沂过来与他一同用膳。
谢离不动声色观察太子神色,没看出有什么异样,应当心情不错。他一下咬住筷子,踌躇着要不要说。
林沂余光瞥见谢离满腹心事的模样,想起对方今日到请安,应该母后是跟他说了什么。他没主动问,想等着谢离先说。
可谢离维持这纠结的面色直到用完膳也未开口。
林沂叹气,终还是他打破沉闷:“晚上我去云侧妃那,或许明日也会在她那用膳,你不必等我。”
谢离愣住,眉尾不自觉垂下,敛起眼皮,弱弱应了声。
林沂松开又握紧拳头,张口想再说几句,却一个字未蹦出。
两人陷入莫名的死寂中。
这些日子的无忧相处,突兀地被人横插一脚,一时都有些怪异的不习惯。
坐了会,林沂起身离开。
谢离松了劲,慢吞吞挪位到窗台,趴在台子上无聊地望天。
晚上,林沂到云侧妃住所。
他面容沉静地看着云侧妃惊喜羞赧的脸,视线偏移落到后面的嬷嬷身上。
嬷嬷了然地带走所有婢女,合上门。
云侧妃小步上前,伫立在太子跟前,抬眸与他对视,怯声说:“殿下,时候不早,妾身为您宽衣。”说着伸手想为林沂解腰带。
林沂避开她的手,错身坐到桌前说:“本宫有话跟你说。”
“是。”云侧妃转过身认真倾听。
林沂倒水的手停住,示意对面的位置:“坐吧。”
待人坐下,他喝了口水,放下后抚着杯沿,眼神无波无澜盯着云侧妃,端正的身形却无形透着一种压迫感,令云侧妃心里莫名一紧。
林沂松开水杯,指尖点了点桌面,语气平淡地说:“你与丽妃同宗,现下处于行宫相隔较近,往来密切理所应当,她怜惜你遭冷待,也合情合理。但本宫平素最厌外人插手私事,尤其是告状。”
告状二字,如一道惊雷劈得云侧妃战栗不止。她无措地滑跪,仰着头哀泣说:“殿下,妾身没有,只是难得有伴,多找了丽妃姐姐几次,恐生了些误会,妾身阻碍不得,望殿下恕罪。”
林沂向下睨着眼眶含泪的人,一阵心烦意乱,移开目光沉声道:“你先起来。”
云侧妃重新坐好,擦拭完眼泪,哽咽着解释:“妾身知您与太子妃两情相悦,从无一丝介入之心,只母家关怀,多问了几句,妾身未曾撒谎过,只能实话实说......”
林沂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云侧妃的母家乃陈姓世族,在南方地区有着举重若轻的份量,朝中亦有不少同宗官员,母后大抵是出于这方面的考量才选择云侧妃。
纵使如此,林沂也不愿他们随意干涉,意图用后宫左右他的事。
林沂眯了眯眼睛,心下已经有了思量。半响,他看向惴惴不安的云侧妃,蓦地头疼,抬手按住额角,不管怎么说,眼前的女子是无辜的。
在他理清谢离的事前,断不能碰她,只能暂时先这么僵持着。
林沂收回手,缓下神色说:“本宫没怪你,日后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说,若无事可去——”他本想说谢离,旋即改口:“听说你字不错?”
云侧妃怔怔点头,不太明白太子为何突然提这个。
“本宫先前遇到个小孩,承诺送他一本字帖,但他还未识字,不好用那些名家大作,可否麻烦侧妃临些启蒙文字?”
云侧妃应下:“是,妾身明日就开始准备。”
林沂颔首,补充一句:“写上你的名字。”
“啊?”云侧妃惶恐:“殿下抬举,妾身的字还不到著名的地步,再者女子闺名怎能上书?”
林沂随意翻了翻腰间的玉佩,淡淡道:“哪来的规矩,既是临你的字帖,便是半个老师,他当然应该知晓你的名字,你只管写就是。”
他不欲多说,起身往床边走:“很晚了,睡觉吧。”
接下来几天,林沂没有再去望月居,皆宿在云侧妃那。
望月居内,花颜和江星勉对着一盘围棋大眼瞪小眼,两张迥异的脸有着相似的痛苦。
谢离捧着一本围棋书钻研棋道,没人对弈就拉着花颜和江星勉一起。他们两个哪里会下围棋,能知晓规则就已经不错。
“快点,你们两个人还要思考这么久吗?”谢离等了好半天都不见对面的人落子,催促道。
花颜与江星勉对视一眼,齐齐叹气:“太子妃可绕了我们吧,你自己有太子教导这么久才上手,我们哪里会啊?”
“谁教导了,我自学的。”谢离哼了声,合上书本放到一旁,边收拾棋子边说:“算了,不为难你们。”
江星勉帮他捡子:“要不请太子来陪您玩?”
谢离动作一顿,努努嘴:“不要。”
收拾好棋子,谢离盯着棋盘呆滞一秒,转头看向窗外,日光虽不大,温度却还是逼人。他来到鱼缸前,荷花叶已经枯萎,鱼儿也死气沉沉,随意都要翻肚皮的样子。
看了好半天,他叫来花颜:“晚上把鱼炖了吧。”
花颜点头:“要叫太子来吃吗?”
“不要。”
谢离甩下一句,转身到书桌前,摊开宣纸,深吸口气,提笔静心写字。
纸张写过大半,花颜忽然跑过来叫他,手一抖,墨点甩到纸张中间,晕染开一大团,字迹都糊掉大块。
花颜看着谢离怔然不动,自觉闯祸,弯腰拿起纸张,迅速换上新的纸,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说两条鱼炖汤有点多,要不一条红烧吧?”
谢离放下毛笔,“随便。”
“好的。”
他换了一只笔,沉思片刻,画下一副鱼戏荷叶图。收笔后,端详会笑说:“好歹陪了我们几天,纪念一下小鱼。”
花颜撑着桌面煞有其事地点头:“要不再取个名字?”
“就叫小红小朱吧。”
“啊?好敷衍啊。”
谢离卷起画敲了敲花颜的头:“我是主人,我说了算。”
让花颜收好画,谢离百无聊赖地瘫在桌子上叹气:“好无聊啊。”
“之前不也是这样的吗?”花颜说,“你是想太子陪你玩吧?哼,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旧人不会是说你们吧?”谢离无语,“我让你们陪我下棋都不乐意。”
“以前没见你喜欢下棋啊。”
“那是以前不会嘛,现在好不容易得趣了。”谢离幽幽抱怨,脸贴着桌面滚了一圈,好不容易得到的宝物被迫拱手让人的滋味真是令人烦躁。
一直沉默寡言的江星勉出声:“要不去山里走走?有时我们会进山训练,山后有一潭泉水,两侧有结果的桑树。”
谢离眼睛一亮:“好好,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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