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送子观音像,落在周嬗手里,反倒成了烫手山芋。
他啪的一声合上卷轴,美目含嗔,冷冷盯着眼前的男人,忽的一抬手,将卷轴狠狠拍在男人的胸口,转头就走。
他走出观音殿,又走下石阶,再回头一瞧。日光大好,落在大兴隆寺的红墙绿瓦,也落在他的身上,袪走漫长冬日的寒意,那久久未到的春光,似乎在悄无声息地降临。
男人脸上仍是带笑,默默收好卷轴,弯下腰同沙弥吩咐了什么。沙弥连连点头,尔后跑回观音殿。于是廊上又变得冷冷清清,男人独自站在门口,手里的卷轴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掌心。
周嬗不是傻子。
他只不过觉得惊奇。
他们才认识不过月余,被一道圣旨捆起来的两颗棋子,张瑾为竟对他产生了额外的感情。那么这份“喜欢”,究竟是出于文人的责任,还是发自内心的悸动?
至于一见钟情这种东西,周嬗素来是不信的。宫里传言十九年前,永昌帝对静妃傅凝香一见钟情,盛宠不到一年,尔后又彻底遗忘。由此可见,男人嘴里的一见钟情最不靠谱。
……
冬日少雨,屋檐垂下的雨链无甚大用,最下方莲花状的铜瓮底部干涸。待到春夏之交,大雨如注,铜瓮内盛满雨水,雨水之上浮有睡莲,雨声沥沥,如佛祖的低语。
周嬗心不在焉,他默数雨链上的莲花,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十二个。数完了,还是无事可做,也不知慧明大师与靖王在谈些什么,他不禁心生烦躁,一扭头,却见某人怀抱送子观音画像,见他回头,装作无事发生,轻轻移开了视线。
“驸马真是爱不释手。”周嬗冷笑。
张瑾为叹道:“这事确是翠姨做的不对,我先拿着,回府把画像退给她就是了。”
虽说瞧见画像的那刻,张瑾为的思绪一瞬忍不住有些旖旎,但身处佛门清静地,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正经一点。况且少女身子不好,他并无迫切要一个孩子的打算。
只是周嬗的反应实在奇怪。
不知为何少女瞧见画像时面露慌张,张瑾为绞尽脑汁也没猜出真相。他打算回府和翠姨谈谈,既然少女不喜,他也没必要留着。翠姨是一片好心,他明白,却也不能不顾及妻子的感受。
周嬗听了他的一番话,这才脸色稍霁,此时不远处的僧舍传来脚步声,他一转头,好巧不巧,恰恰对上靖王打量的目光。
他心头一沉,赶忙同张瑾为一齐向此人行礼问好。
与嚣张跋扈的裕王不同,靖王周璜,是个谨慎到有些沉闷的皇子。他性子保守,乃至古板,偏偏头顶还有个早逝的大哥,他一辈子都被压在死人之下,连亲娘郭皇后,也总嫌他不及大皇子半分。
“妹妹也来见大师么?”周璜原本无视了周嬗,谁料他快走至门口,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淡淡问道。
周嬗微微皱眉,福了福身子道:“久闻慧明大师之名,我虽愚钝,却有心皈依佛门,只望大师能指点迷津,叫我心里头清静些。”
真奇怪,周璜平日里看都不看他一眼,今日怎的就纡尊降贵,特意跑来和他说话?周嬗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一下这位冷淡的兄长。
周璜笑:“我曾耳闻妹妹崇佛,如今看来,确有其事。”
“不敢当,随口念几句佛经罢了,只求佛祖不嫌弃。”周嬗敷衍道。
“微臣倒是不曾听闻靖王崇佛。”一旁的张瑾为悠悠开口道,他照例一张笑脸,看不出情绪。
这人也奇怪,是又生气了么?
周嬗虽是这样想,却还是向男人靠近了些。周璜和张瑾为,谁对他好简直一目了然,他总是忍不住亲近对他好的人。
“我以往也不太信,去岁又惹父皇生气,险些失了君心。母后叫我念佛,我便认真念了,谁料世事无常,一朝峰回路转,想来也许是心诚则灵、佛祖保佑吧。”周璜倒也不恼火,和和气气说完,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的模样。
“也是裕王倒台了,若非如此,不知殿下是否还能说出方才的话。”张瑾为淡淡一笑。
周璜不再言语,他嘴角噙着一抹笑,目光在两人的身上睃巡,忽然笑了出声,道:“事已至此,何必再去想些有的没的?我劝张驸马也多留个心眼子,你们清流这几年跳得太高,可千万别摔了。”
说罢,他甩袖就走。
“佛口蛇心。”周嬗小声骂道。
张瑾为赞同:“靖王确是这样的人。”他顿了一顿,问:“公主和他有过节么?”
周嬗摇头:“我同他不熟,在宫里也没见过几面。”
“那也是奇了,好端端的,为难你作甚?”张瑾为安慰道,“裕王倒了,万岁爷还有其他的儿子,不见得他就能得势,公主不必在意。”
就在此时,僧舍里走出一位和尚,恭恭敬敬来请周嬗。周嬗便跟着和尚走,走了几步,脚步一顿,转头问:“驸马?”
张瑾为站在原地,似乎没有进去的打算。他道:“我不信神佛,见了慧明大师,只怕到时忍不住与大师争吵,公主去吧,我等着便是。”
周嬗又看了他好几眼,心想,你会后悔的。
……
慧明大师是个面白无须的俊和尚,至少曾经俊过,如今脸上堆满皱纹,垂垂老矣,气质却愈发的脱俗。
慧明见了周嬗,淡淡一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许久未见公主,谅贫僧眼花,恍惚以为是静妃回来了。”
周嬗长得和傅凝香有七八分相似,眉目风流,却总是含着一抹愁绪,自傅凝香去世,他听得最多的话,便是“恰似静妃魂归”。
可他不喜欢。
他在蒲团上落座:“我与母妃是两个人,她最恨我与她相似,我也不喜被人说像她,还请大师不必再提了。”
慧明道:“是贫僧唐突了,一时想起故人,感慨非常,恳请公主原谅。”
“无妨。”周嬗也不是太在意,“我还得感谢大师,若非三年前大师力排众议,亲自为母妃诵经七日,不然只怕……”
只怕死后真的被人彻底遗忘,连妃园寝也进不去。
万岁爷尊儒,而宫中大多数人随皇后崇佛,故而慧明大师的地位超然,在很多事上都能说几句话。多年前傅凝香还未入宫,慧明差点为她还俗,谁知圣旨难违,傅家二小姐摇身一变,成了宫里的妃嫔。
“斯人已去,往事如风,何必再提?我观公主气色渐好,人也通透许多,想必已经走出往事。贫僧却时不时想起她,是贫僧着相了。”
慧明垂着眼皮,摆弄小几上的茶碗,待一旁铁壶里的水沸腾,他单手提起壶子,用滚热的水冲茶,小小僧舍登时茶香四溢。
周嬗接过老和尚递过来的茶碗,极烫,他轻轻吹气,小心翼翼抿了一口,被苦得直皱眉头。
“此茶甚苦,但清心明目,不知公主今日有何事要与贫僧说?”慧明目光悠远。
周嬗放下手里的茶碗,偷偷把它推远。他压下舌尖的苦涩,斟酌几番,开口道:“母妃去世后,我日夜诵经,越发觉得身处樊笼,时常陷入困顿,大师,该如何解?”
他打算徐徐图之,一点点与慧明打好关系。故而他并不排斥张瑾为一同入内,反正他说得模模糊糊,又有谁会猜到一个公主不要锦衣玉食的生活,反而想要逃跑呢?
“人生在世,处处皆为樊笼,公主何必困住自己?”慧明的眼眸清澈,仿佛能看穿周嬗的内心,“紫禁城是座樊笼、京城是座樊笼,甚至贫僧这间小小僧舍,也是一座樊笼。公主心里有一道锁,自己锁住了自己,必然觉得身处樊笼,不得自在。”
周嬗与那双清澈的眼眸对视,也不躲避,他笑:“敢问大师,若我日日诵经,一心向佛,可有解开心锁的一天?”
“经书中蕴含千万道理,而公主自幼聪敏,定能有所开悟,解开心锁。”慧明答道。
周嬗顺势说:“大师这里幽静,我难得心静,以后想多来坐坐,不知大师是否愿意给我留一个蒲团?”
慧明笑:“公主能来,已是蓬荜生辉,若不嫌弃贫僧这儿破旧,想来便来吧。”
两人又谈起佛法,周嬗虽心不在焉,但抄得多了,自然而然也就背下诸多佛经,连慧明都称赞他“天生与佛有缘”,可见他装样子装得十分成功。
正聊着,忽然僧舍后门走来一个和尚,步履匆匆,面露苦色,俯下身对慧明说了什么。慧明面色不变,仍含着不悲不喜的笑容,目光平视周嬗。
尔后他一起身,向周嬗行礼。
周嬗问:“大师有急事?”
“正是。”慧明道,“景仁宫的贵妃娘娘薨了,陛下召集诸僧诵经,恐怕不能继续招待公主,恳请公主谅解。”
沈贵妃薨了?
周嬗猛地起身,一脸震惊。
那样要强的、不服输的一个女人……竟然薨了。就算周嬗极度厌恶她的儿子,对她,或者对深宫里的所有人的死亡,都做不到无动于衷。
他走出僧舍,抬眸远眺,见原先晴朗的天缓缓覆上铅灰色,春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忍不住发抖。
一件斗篷披在他的肩上,张瑾为在他耳边担忧道:“发生何事了?”
周嬗低声道:“沈贵妃薨了。”
显赫如她、如沈家、如裕王,也终究是青史的一缕烟,罢了。
有人想……猫了
先在梦里想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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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生子口嗨:
有奇药,取二人之血,混入药中,服下,不论男女,皆能怀子。
周嬗原先并不打算要孩子,实际上皇家也不缺子嗣,但为什么又想要小孩了呢?
大概是有一日瞧见院里的母猫与幼猫玩耍,忽然心有触动,便在某个不可描述的夜里,浑浑噩噩答应了某人的要求。
某人也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调/情的荤话会被答应。
但毕竟是一个小生命,周嬗很小心,太医开的安胎药很苦,他就被男人抱在腿上,一点一点地喂,用勺子、或者用嘴。
他有时会担心,担心自己以后不是个好娘亲,每当这时,男人就会亲他,说嬗嬗做什么都很厉害,做娘亲,自然也会是天下第一好的。
……未完待续(与正文无关,纯属x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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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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