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城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感冒的人多了，社区医院忙起来，徐元嘉一个学外科的也临时被拉到了内科坐诊。
源福社区医院就在电力局员工宿舍楼，这一片是老旧小区，来看病的多是老人家。
“小嘉医生，我不想吃西药，西药副作用大。”
“小嘉医生，我不想喝中药，中药太苦。”
“小嘉医生，我不吃药，是药三分毒。”
徐元嘉主打一个有求必应，不吃西药的开中药，不吃中药的开西药，不吃药的开艾灸。
他是电力局子弟，性格好，有耐性，在社区医院几年，得了个“知心大姐”的称号。
他的同事多是些老阿姨，调侃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男人，对他喜欢得很。
父母开明，工作稳定，性格好，徐元嘉是这一片岳母娘们的心头好。
同事病人给他做媒的一茬接着一茬，给他看过的姑娘照片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可他压根看不上。
这大概徐元嘉身上唯一的缺点了，眼光太高。
二
五点半准时下班。
徐元嘉和同事告别，骑上自己的电驴，不到十分钟就到家了。
厨房里叮叮咚咚，徐凤女士正在忙活。她两年前办了内退，五十来岁已经开始享受起了退休生活。
“妈，我回来了。”徐元嘉进厨房洗手。
徐凤女士正在切姜丝，鱼摆在案板上：“忘记买葱了，去菜场买两根上来。”
徐元嘉不想去菜场，他有轻微洁癖，菜场那环境他受不了：“爸马上下班了，你要他带回来。”
徐凤女士了解儿子，只好作罢：“矫情！别洗了，洗手液来来回回搓几遍了。”
徐正军带葱回来鱼刚好出锅。
饭菜上桌，三人闲聊，徐正军突然说：“罗毅那孩子听说今年会回家过年。”
徐元嘉筷子一顿，脑子里竟然空了那么几秒没想起罗毅是谁。
“哟，真的呀，这孩子得有八年没回来了吧。”徐凤唏嘘道：“多好一孩子，怎么就….”
剩下的话徐凤难以启齿。
八年前的六月，罗毅高三毕业，电力局宿舍楼发生了两件耸人听闻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是罗毅出柜，二是这件事导致罗毅爷爷心脏病发没熬过一个月就死在医院。
到了八月，罗毅被罗家扭送出国，自此八年没回南城。
徐正军“嗯”了声，叹气说：“当年把他爷爷气死了，还不够，这次回来，听说还带了….那啥？”
“哪啥？”
“男朋友。”
徐凤嘴巴成了O字形，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这…老罗能同意？”
罗毅父亲罗明达几年前高升局长，徐正军不敢跟着喊老罗：“罗局长听说是不同意的，但架不住罗毅他妈想儿子呀。”
徐凤放下筷子，气愤道：“这孩子也是，把他妈都急成抑郁症了，还不改，一个大男人，喜欢……还要不要脸了！”
徐元嘉低着头认真吃饭，听二老义愤填膺不插嘴。
徐凤冷不丁说道：“小嘉，你高中那会儿不是和罗毅走得特别好吗，他回来了，你得劝劝他。”
徐元嘉问：“劝什么？”
“劝他改邪归正呀，年轻的时候咱们走歪了路不要紧，要紧的是要回到正路上来。”
徐元嘉皱巴着脸，说：“妈，性取向是人家的自由，你不要乱说。”
徐凤拿起筷子重重地敲了徐元嘉的头：“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徐元嘉捂着头，看向徐正军：“你给评评理。”
徐正军顾左右而言他：“罗毅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打架逃学就没断过。不过我听老李说，他在国外学的法律，现在在北京当律师，年薪上百万，混得风生水起。”
“真的假的，年薪上百万？”
“真的吧......”
吃了饭收拾完家务。
徐凤女士雷打不动跳广场舞，徐正军约了人喝茶，徐元嘉骑上小电驴，大家各自夜生活。
三
南城市中心有几家酒吧，徐元嘉和人组了个乐队在酒吧演出，一晃三四年了。
徐元嘉自然不敢和父母说，在徐凤和徐正军眼里酒吧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小电驴停在海云酒吧后巷。
徐元嘉推开一张铁门，里面一片暗黑，他“嘿”了一声，把声控灯喊亮，接着沿着楼道到了酒吧二楼。
换衣室里，主唱黎凡也已经到了，他新染了一头红色头发，看起来跟个不良青年似的。
“来了。”黎凡和他打招呼。
“来了。”徐元嘉脱了黑色长羽绒服，露出里头纯黑T恤，T恤上画着一个夸张的金色骷髅头。
黎凡坐在化妆镜前给自己化眼妆，“小嘉，有个事儿我先和你透个底。”
徐元嘉问：“什么事。”
“我想离开南城。”黎凡说：“北京有个选秀，我想去闯闯。”
徐元嘉说：“你工作不要了？”
黎凡也是电力局子弟，毕业后接着他爸的职位，在电力局干，铁饭碗，人人都羡慕。
“有什么意思？二十几岁就开始过退休生活。”黎凡说：“你难道喜欢社区医院的工作？成天和一群大妈打交道。”
徐元嘉耸耸肩说：“我觉得还行。”
黎凡哈哈笑：“你也是有意思，白天禁欲系外科医生，晚上野性架子鼓手。”
“夸奖了。”
徐元嘉的架子鼓说起来是童子功，小学学了六年，到了初中，徐凤怕影响学习，把他的架子鼓班停了。到了大学，徐乐嘉偶然参加一个社团，把架子鼓捡了起来，而后组成乐队。
黎凡晚上唱的是摇滚，9点到12点，三个小时，徐乐嘉手臂抡酸了，但他爆喜欢这种忘乎所以的感觉。
结束乐队人喊吃夜宵，徐元嘉第二天还要上班，谢绝了，骑着小电驴回家。
南城夜里还算繁华，街道车多，路边上的摊子也多，冬日里风大，吹得徐元嘉面部都没知觉。他眯着眼，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罗毅。
徐凤说徐元嘉和罗毅高中走得特别好。
其实两人的关系真的特别好。
可时间就是这么奇怪，八年的时间，可以把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人变成一个陌生人。
陌生到徐元嘉记不起罗毅的样子。
八年前罗毅爷爷出事过后，徐元嘉不断不断地联系对方，可对方就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再也没露面。
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罗毅，但他从没有得到过任何答案。
徐元嘉现在有时候会觉得恍惚，他真的曾经和罗毅是很好的朋友吗？
风像是刀子一样在脸上割着，徐元嘉记得很多事。
南城一中食堂的饭贼难吃，徐凤女士每天给徐元嘉准备的菜一半都进了罗毅肚子里。罗毅喜欢吃徐凤女士做的薄荷炒牛肉，腊肉豆角，凉拌海带丝，红烧牛肋排......
好像徐凤女士做的每一道菜他都爱吃。
电力局宿舍楼到南城一中四五公里，徐元嘉每天都是坐罗毅单车后座上下学。其实徐元嘉自己也有单车，但他懒不想蹬。冬天的时候，徐元嘉把头缩在罗毅后吃包子，一边吃一边背英语单词。
罗毅嫌他嫌得不得了，要不是吃人嘴软，早把他扔沟里去了。
南城一中不好考，罗毅是他爸走关系硬塞进去的，罗毅脾气冲，爱打架，高一就成了南城一中的打架头头。到了高一末尾不知怎么转了性，玩了命地学习。最后高一分班考，居然和学霸徐元嘉同分到了实验班。
自此他就没打过架了。
罗毅爱吃的菜，蹬过的单车，打过的架，填满了徐元嘉整个青春。
徐元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那时候他喜欢罗毅。
可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徐元嘉偷摸做心理测试，偷摸去Gay吧，偷摸看小黄片。
最终确定了自己的性向。
男。
徐元嘉没敢出柜，日子平淡无奇地走着。
再听到罗毅的消息，徐元嘉觉得很陌生。
就好像翻起童年时候的泛黄老照片，明明里面的人就是自己，可看着总觉得不认识，总觉得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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