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高一下学期第一次月考过后，罗毅被何立叫到了办公室。
二月底的南城还没化雪，学生们趁着下课在操场疯玩，打雪仗堆雪人，等打铃了，带了一身的雪水回去上课，弄得教学楼地面湿漉漉的。
罗毅穿的是最新款的阿迪达斯，他轻快地往水里踩，看得张胖子肉痛不已。
“毅哥，你这鞋子大几百了吧——”
张胖子家里是开包子铺的，家境一般，几百块是包子铺几天的营业额。他是苦难教育长大的，对于钱比这群城里的少爷有更多的理解。
罗毅他一边跳一边往办公室走，全天下的烦恼都与他无关：“不知道多少钱。”
张胖子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牛气——视钱财如粪土。”
罗毅抬眸，回敬了个中指。
张胖子说：“何大魔头找你干嘛？”
罗毅说：“估计没什么好事儿，月考成绩下来，我年级倒数第一。”
张胖子这次月考考了个300名，成绩不上不下，但他知足常乐，在一中三百名横竖是有大学读的，“毅哥，你干嘛不学习，随便搞搞，混个大学读呀。”
罗毅鄙夷地看着张胖子，说：“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张胖子惆怅地说：“你成绩再差点，我妈都不让我跟你玩了。”
倒数第一名露出清澈的眼神：“我的成绩还能差到哪里去？”
张胖子循循善诱地说：“所以你要进步，你可以倒数第二.......”
罗毅给了他一脚，踢得张胖子“嗷嗷叫”，屁股上一道水印子：“下回不去你家买包子了！”
两人走到楼道口，张胖子哀怨地说：“毅哥你快点，好不容易体育课，我和连矮子几个等着你打球呢——”
罗毅摆手，气愤道：“啰里吧嗦，我不想快点啊！”
二
何立端着个被茶渍染成深棕色的玻璃保温杯站在办公桌前，旁边还有高一三班的学习委员徐元嘉。其他老师都不在，估摸是上课去了。
何立以老鸨看头牌的眼神慈祥地看着徐元嘉，和蔼可亲地说：“你看看，这道题是不是错得不应该~~~”
罗毅望过去，徐元嘉数学试卷上打了个大大的145，哟吼，数学年级第一还有错得不应该的题。
徐元嘉秀气的眉头皱了皱，看着试卷“嗯”了声。
罗毅轻轻敲了敲门，打破了眼前浓情蜜意的一幕，他粗噶开口：“何老师，您找我——”
何立当即臭了脸，抬了下眼皮抛了个“虽然是我喊你来的但我也不想看到你”的眼神给罗毅，“过来。”
何立在他破了几个洞的据说是真皮的沙发椅上坐了下来。
罗毅半死不活地过去，站在徐元嘉边上。
徐元嘉有些尴尬，何立从抽屉里抽出张A4纸，递给徐元嘉：“我根据你这次的错题出了几道题，到你英语老师那里写了，写完去上体育课。”
英语老师的办公桌在何立后头，徐元嘉接过，乖乖往后走了。
罗毅心里奔腾过一万匹草泥马，妈的，挨训还要有个观众，还是最做作最让人讨厌的学委徐元嘉。
何立靠在椅背上，看着罗毅，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当高中老师——”然后伸出那根没有剪指甲的食指控诉道：“你就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罗毅面不改色心不跳，低着头看自己的鞋，白色鞋面上满是污泥，黄玲又要跳脚了。
何立苦哈哈地开口：“罗毅，你要是个蠢的，我也懒得搭理你了，可你又不蠢——，你就不能上进点儿？你知道你爸花了多少钱让你进的一中么？”
罗毅回答说：“五万八。”
何立被这个快速的回答噎到了，他的苦情牌还没打，罗毅已经出了王炸：“我爸一打我就会在我耳边念叨，他还说了请吃饭买烟买酒花了——”
“你给我闭嘴！”何立很明显被罗毅的厚颜无耻震惊到了，鉴于这里还坐着一朵没有被任何**思想毒害过的纯正祖国花朵，他立马开始了另一个的话题：“这次年级倒数第一你有什么看法。”
罗毅忧愁地说：“一顿打是免不了了。何老师，你得和我爸聊聊，要用思想感化我，不能老打我，做什么都要以理服人，您说的。”
何立眯了眯眼，恨不得抽出皮带，亲自问候罗毅一顿。
办公室里一阵死寂，徐元嘉在草稿纸上写字的“沙沙”声显得特别清晰。
罗毅看着孩子气，其实心理很成熟，有些高中生，你用大人对孩子说话的口吻跟他讲没有一点用，他明白你的套路，甚至能用你的套路反套路你。你只能以成年人的对成年人的态度对待他。
何立板着脸，直白说：“六月底就会分班考，到时候像徐元嘉这样的进实验班，我们年级实验班一共有三个，分为A，B，C三个，A班冲刺北大清华，B，C班冲刺985，211，这些你都知道吧？”
罗毅疑惑地看着何立，等着后文。
何立接着说：“你是没打算进实验班了。其他平行班也行，努努力，一般有个本科读。我看你也没打算读平行班。”
罗毅沉默了，这些他没想过。
何立说：“不过没关系，咱们学校还有出国班，当然，你不想出国，花点钱找点关系，你爸也能把你民办大学去。大学读完了，你爸能把你到国家电网工作。这也挺好，电力部门工作稳定待遇好事情还少，是多少人花钱也进不了的。”
何立还是有两把刷子，这些说完，战术性顿了顿，接着反问：“所以这就是你要的生活？一辈子活在你爸的庇护下？一辈子要你爸为你点头哈腰花钱找关系？”
罗毅愣了愣，他从没有为自己的未来想过很多。
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这些太远了，他懒得去想，也想不明白。
何立看到罗毅傻不隆冬的样子，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成就感，这是他昨晚睡觉时精心准备的策略，罗毅这种男孩子，自尊心比别人都要强，“父母之爱子女则为之计长远。罗毅，你是个有想法的男孩子，应该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这个世界很大，不应该困在一个地方，而读书——”
谁知下一秒罗毅忽然说：“出国班是不是可以出国留学？”
何立还没明白罗毅的脑回路，徐元嘉在后头却明白了罗毅的心思。
被保护得太好的少年对于生活复杂的部分有着天生的钝感力，一直被管束着的灵魂向往着无拘无束的自由。
罗毅接着问：“何老师，我怎么没听过咱们学校有出国班？”
何立感觉自己需要速效救心丸来和罗毅继续说下去，哪里来的出国班，不过是一群家庭条件好的学渣聚在一起，国内的大学读不上，便早早地研究出国读书政策，老师也把课程着重放在英语等科目。
“何老师？”罗毅追问。
“你问出国班干什么，你那点只分得清二十六个字母的英语水平难道还想出国留学？”
“出国也不一定要说英语，不有华人同学，还有翻译机么？”
何立：“.........”
何立捏了捏眉心，把一肚子老师不能说的话咽下去，他喝了口茶，今日找罗毅谈心计划破产，这死小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这会儿，徐元嘉的题目写完了，起身递到了何立面前。
何立面色稍霁，看着工工整整的算式和准确无误的答案，当老师那点子怨气被抚平了些，话语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了：“嗯，不错，都对了。”
罗毅冲着徐元嘉翻了个白眼，心道，开屏的孔雀，真是显着你了。
徐元嘉点头，说：“那我上课去了。”
何立老妈子似地说：“好，刚刚打上课铃了，和体育老师说清楚是我留着你了，你才迟到，天气冷，体育课别站在风口吹感冒了，感冒耽误学习。”
罗毅听得一阵恶寒，恨不得把早上在张胖子家买的那两包子给吐给何立和徐元嘉看。
徐元嘉点头要走，何立想起什么，又叫住他：“你高一上学期的数学笔记本还在吗？”
“还在。”
何立点头，嫌弃地看了眼罗毅，仿佛是个被始乱终弃的怨妇，接着露出个有点不好意思的神情，“老师想啊，要不你把你笔记本借给罗毅看看，顺道帮他补补重点？你们俩都是电力局宿舍的，是邻居，父母还是同事吧，你们又是同桌，这是缘分，相互帮助是应该的。”
他啰里啰唆地说了半天，生怕徐元嘉不愿意借，可徐元嘉爽快地说：“好。”
这声“好”让罗毅也挺意外的。
谁都知道城南一中学霸的笔记本堪称武侠世界的武林秘籍，特别是徐元嘉这样的学霸中的学霸，那就是武林秘籍中的葵花宝典。
何立欣慰地笑了：“好孩子。”
随后又不爽地看了眼罗毅，吼道：“借你了千万别弄坏！”
罗毅不屑地偏头，搞得谁稀罕借似的。
三
这次倒数第一罗明达没打他，只和黄玲一起男女双开弓跟他苦口婆心说教了一晚上，上到孔子的教育理念下到现在的奥运冠军励志故事，外到苏霍姆林斯基内到陶行知，反正古今中外的道理都讲了一遍。
罗毅痛苦不堪，脑袋都要炸了，末了，他说：“爸，你还是抽我一顿吧。”
话说完，罗明达气得血压飙升。
四
翌日早自习，罗毅照例迟到，他把书包往椅子上一甩，正要趴在桌上补觉，却看见课桌上有一本干净的，保存完好的，摆得方方正正的，不属于自己的黑色硬壳笔记本。
罗毅好奇地打开，在扉页看到工工整整的正楷字：徐元嘉，高一三班。
那字没有一笔连笔，每一个笔画的乖顺得像是一年级写字老师教的标准笔画，他们恰到好处拼在一起，看得人赏心悦目。
人总是会被莫名其妙的东西吸引，罗毅看着漂亮的字体，一直以来对徐元嘉满腔的不满里，陡然生出一点点令人不安的羡慕和欣赏。
徐元嘉正满教室走着收作业本，穿着一成不变的校服，眉眼间皆是细致和认真。
不怪老师们都喜欢他，就连收作业本，徐元嘉也从来都没出过错。
一个男孩子怎么跟个女孩子——，罗毅想起班上一个赛一个泼辣的女孩子摇了摇头。
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奇奇怪怪。
笔记本非常私人，罗毅拿着，像个小偷般心虚起来，同时也也好奇起来。就像是第一次到某个陌生的地方，东张西望，罗毅拿着作业本左翻翻右翻翻。
学霸就是学霸，笔记记得一丝不苟，错题抄得跟打印机打印出似的整齐，里头全是经过个人加工的重点难点和易错点。
罗毅感叹，妖孽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