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被体温焐得温热,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里的热带气候。
周暄瞥了一眼:“要寄信吗?明天有补给船回港。”
常则又是摇头,把戒指按回胸口。
浪声太大,盖过了心跳。
——
第一次海上巡逻就遇上风暴。
快艇在浪谷间颠簸,常则死死抓着护栏。
海水劈头盖脸的砸来,钻入口中,咸得发苦。
某个瞬间,他恍惚回到高二那年——
那时候还不是廖思诚带他们。
他翻墙逃课被老孟头逮到,那人也是这样揪着他后领,把他按在办公室罚站。
挺可笑的,老孟头被常则烦的要命,常则也最不服他的管。
那段时光怎么还拿来回忆上了?
“常则!固定绳索!”刘炜的吼声把他扯回现实。
常则扑向松脱的缆绳,海水灌进作训服,瞬间就感觉沉甸甸的了。
这片海告诉常则,海的脾气也不小。
一时风平浪静,一时波涛汹涌。
常则一边固定绳索,一边笑了。
就好像现在丧命也不在乎一样。他看着浪花绕过他的指尖,仿佛是一次亲昵的互动。
赤道的太阳比西藏更毒。
一天巡逻下来,常则后颈晒脱了皮,红得发亮。
医疗帐篷里,护士给他涂药膏时直皱眉:“你们东亚人皮肤太薄了。”
药膏凉丝丝的。
廖思诚那人之前也这样,训练晒伤了,他指尖会沾着白色膏体,然后在他后颈轻轻打圈。
“笑什么?”护士问。
常则愣住了,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玩手指,他都不知道自己笑了。
第一次执行武装护卫任务前,常则对着镜子调整蓝头盔。
镜子里的人有些陌生,皮肤不算特别黑,下颌线锋利,只有眼睛还留着点少年时的影子。
“帅啊!”刘炜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根本没胡子,“要不拍张照,发给你那个老师看看?”
常则抬脚去踹他,头盔突然被撞歪…
周暄就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个防水信封:“最后一次机会。”
信封里是那十二封从未寄出的回信。
常则盯着看了很久,最终只抽出一张格桑花标本,塞进头盔夹层。
“走吧。”他整了整蓝色臂章,“该出发了。”
……
任务结束的那晚,常则独自走到海滩。
月光下的海面像块深蓝色的绸缎。
潮水一次次漫过他的靴子。
他从头盔里取出格桑花标本,轻轻放在海浪能触及的边界。
“看好了。”他对着虚空说,“这就是海。”
退潮时,那朵干花被卷进深海。
常则从口袋里摸出银戒指,终于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戒指有点紧,卡在指节处。
就像某种温柔的桎梏。
这是常则的桎梏。
远处营地传来集合哨声,常则转身走回灯光里。
海浪在他身后合拢,然后又迅速散开。
清晨五点三十分,常则的生物钟比营地喇叭更早一步把他叫醒。
热带的天亮得极快,帐篷外已经能听见炊事班生火的动静。
他翻身下床,动作放得很轻。
刘炜还在上铺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周暄的床铺却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棱角分明,像块切割好的豆腐。
常则套上蓝色贝雷帽,手指无意识地碰了碰别在胸口的名牌。
——CHANG ZE, CHINA。
维和部队的制服比国内更薄,但防弹衣一上身,汗还是立刻洇透了后背。
食堂的早餐是压缩饼干、罐头牛肉和一杯速溶咖啡。
看上去简陋,但这已经是炊事班能搞到的最好配置。
“这咖啡跟中药似的。”刘炜往杯子里狂加糖,“老周你咋喝得下去?”
周暄面不改色地咽下黑咖啡:“提神。”
常则掰开压缩饼干,发现里面夹了张纸条。
“今天有芒果,留你一个。——老赵”
他抬头,看见老赵在厨房窗口对他挤眼睛。
常则微微一笑,冲他抬了抬下巴。
——
巡逻车驶出营地,常则坐在副驾驶,M4步枪横在膝上。
“B区最近有武装冲突痕迹。”耳机里传来指挥部的通报。
“保持警戒。”
周暄在后座调试无线电,辛长城负责观察左侧街巷。
刘炜嚼着口香糖开车,时不时骂一句坑洼的路面:“这路比我姥姥家的搓衣板还颠!”
街角突然冲出几个当地小孩,赤着脚追着他们的车跑。
“UN!UN!(联合国)”
常则从兜里掏出几块水果糖,那还是从国内带来的,糖纸已经变得黏糊糊的。
孩子们欢呼着分了糖,有个瘦小的男孩却一直盯着他的蓝头盔。
“You…China?”男孩结结巴巴地问。
常则看着他,点了点头。
男孩从脏兮兮的背心里掏出一枚褪色的五角星徽章。
“My father…he say China good!”
常则看着他手心静静躺着的五角星,轻轻笑了笑。
回程途中,枪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三点钟方向!”周暄瞬间反应,伸手压低常则的头。
“RPG!(火箭筒)”
常则踹开车门翻滚到掩体后,子弹擦着车门溅起一串火星。
他架起步枪,瞄准镜里出现一个持枪的武装分子——
砰!
那人应声倒地。
交火只持续了七分钟,却像一辈子那么长。确认安全后,辛长城瘫坐在轮胎旁,手抖得解不开防弹衣扣子。
“没事了。”常则低头帮他解开卡扣,发现这小子后背全湿透了。
“这是是汗还是尿?”他一句话出来给辛长城干活过来了。
刘炜检查着车身上的弹孔,哑然失笑:“妈的,回去又得写报告。”
——
常则的生日是在隆冬来着。
只不过在赤道也看不见雪,他常则呢也不记日子,把每一天过到头了,等着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
哪有什么春夏秋冬。
那天晚上,老赵不知从哪儿变出个罐头蛋糕。
用压缩饼干当底,罐头黄桃堆成花,中间插了根火柴当蜡烛。
“生日快乐!”刘炜把常则的头盔扣在蛋糕旁,“许愿许愿!”
常则是真的愣住了。
他自己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赶紧的,”周暄难得催促,“蜡烛要烧完了。”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常则闭上眼。
他想起往年的生日,这四年,有在雪天里点不燃的火,再就是在界碑边巡逻,顾不上其他有的没的。
再就是孟恬还在的时候,在八班的时候,廖思诚在身边的时候。
他们也说生日快乐。
常则通常会许一些离谱的愿。
当然,也有暖心的愿望。
比如要孟恬永远年轻美丽,要自己在来年帅过郭富城。
这次,常则希望…
火柴熄灭,众人哄笑着分蛋糕。
常则摸向胸口,那枚银戒指贴着他的心跳。
希望廖思诚万事胜意,平安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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