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兄弟之间是没有什么仇的，更何况是一个对自己皇位毫无威胁的旁支。为了证明自己的大度和宽厚，优待姬璟这位在朝中毫无影响力的太祖幼子，是合情合理的。随便给姬璟一个闲差，分封出去，食禄不临民，也没什么隐患。
只要今上不再起杀心，姬璟来日可期。
“谢谢乐岚……”姬璟抬起头，眼眶湿润，“不用跟师父说的，我能坚持。”
“笨、笨小先飞，他也是为我好……”
“是笨鸟先飞，”乐岚再次因他的懂事而心酸，伸手替他轻轻擦拭眼角零星的水意，轻叹道，“但小璟才不是笨鸟。”
“介意给我看看吗？”
“好……”姬璟将藏在背后的左手移出。
细皮嫩肉的小掌高高肿起，呈深红色。五指发青、发白，因掌心的肿胀红紫而显得愈发纤细。虽然没有肉眼可见的伤口，但乐岚仍看得心惊肉跳。
这是打了多少下？
孩子的手都合不上了……
乐岚心有戚戚：“一定很疼吧……走，我们回春堂，问怀季大师讨些药膏。”
她转过身，顿了下来：“来，我背你。”
“不行的……”姬璟慢慢收回手，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师父说，我是来修行的，不是来享福的。连这点路都懒得走，还要靠乐娘，该罚……”
“师父说得对。”
“我得自己走，不能让你背。”
“这样啊……”乐岚起身，担忧地望向西坠的金乌。
申末酉初，天色未晚。晚霞如绮，倦鸟方归。
她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如果你能走，就自己走。要是走不动了，再叫乐娘背。”
“量力而行，不要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然累坏了，得不偿失。”
尽信书不如无书，严师也未必能教出高徒。乐岚并没有受古板的爹的影响，也不会忘记他一死了之后，家中度日如何艰难。跟姨姥入宫后，她首先学会的，就是做人，一定要灵活变通。而今，她也这样叮嘱姬璟。
“好……”有心之人不用教，姬璟就是。
挨罚的左掌又疼又麻又烫，他将那只手垂在身侧，转而用右手去牵乐岚。然后吸了吸鼻子，用软糯的声音央求：“那我们回去吧，乐娘。不要去麻烦怀季师叔了，免得监寺师伯知道，师父又生气……”
乐岚闻言一怔，她倒险些忘了这个。入寺以来，怀远大师一直很关照她们，经常亲临看望，送些物资。但，自从官家把怀仁指给姬璟作师父后，他就很少来了。近一个月，她都没再见到过对方。
又去给大娘娘讲经了？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个好迹象。怀季师父那边，又什么也问不出来。纵然官家金口已开，可观察今上登基以来排除异己的手段，不难看出起其为人如何……
难道怀远大师遭了迁怒？
不是没有可能。
乐岚不禁忧心忡忡。
姬璟所言不无道理，当下还是少麻烦人家才是。还是早点回去煮两个鸡蛋，剥开了，趁热给孩子揉揉。消肿散瘀，聊胜于无。
思及此，乐岚也不再耽搁时间。她牵紧姬璟递过来的手，就往清尘小院走。等到了密林无人处，四下张望一番后，才蹲下去，背起气喘吁吁的姬璟……
延福宫，宝慈殿。
太后童忆召来其弟童兆，询问近来朝中大事。酒足饭饱后，养尊处优的童兆揉着肚子，为贵为天子之母的亲姐姐一一具言：“官家有意承太祖遗志，对北方用兵。朝臣们各持己见，现僵持不下。”
“毕竟御驾亲征的风险太大，而战场上又刀剑无眼……”
“连太祖那样驰骋沙场的人物，都不免落下旧疾。一朝复发，药石无医，撒手人寰……”
“所以，”童兆瞥见上首的太后那张越来越黑的脸，擦了擦额角冷汗，讪讪道，“臣等都不大赞成。”
室内众婢尽退，童忆望着养得白白胖胖的弟弟，冷笑一声：“依我看，你们都是些贪生怕死的玩意儿，在谁面前装模作样呢？”
“长缨在位时，北狄惧其威，虎视眈眈而不敢来犯。现如今，他驾崩不过一年，边境就屡遭劫掠。狄骑南下，屠刀悬顶，你们是看不见吗？”
“百姓罹难，妇女遭污，此外侮也！”
“太祖皇帝受禅于李氏，克纷乱、定乾坤，使得中土复归一，如夏、虞建国之始，方有大周。然幽云十六州仍在鞑虏之手，其不幸中道崩殂，亡故之时，依旧放心不下。”
“我劝他立胞弟而非幼子，岂因私欲？盖，欲于有生之年，见九州真一统也。你们这样，可真叫哀家寒心。”
“长、长姐，”童兆慌忙起身，俯首便拜，“您这又是何必呢？幽云十六州，早在虞末就丢了。虽然中间几度归汉，可它落到北狄手中，已时逾一世。”
“本就非大周所有的地方，您又何必惦记呢？”
“而今、而今，咱们童家显贵恩荣，实在犯不着，让族中子弟去疆场拼命。官家主战是想立威，不愿一辈子活在亲哥哥的阴影下。可您主战，若不是为了幼子，弟弟属实看不明白……”
童忆重重拍了下黄花梨木雕花椅扶手上漆金的凤头，恨铁不成钢道：“恐怕你这酒囊饭袋，早把礼义廉耻四字忘了！皇城司的勾当，也真不该让你来做。”
童兆吓得缩了缩脖子：“可自家人，您和官家用起来……才放心不是？”
“未必。”
童忆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明日早朝，叫咱们的人，都站官家。北伐势在必行，此次御驾亲征，族中子侄，但凡符合条件的，也都送去历练。”
“啊？长姐，这……”
“什么长姐？老身是大周的太后，先君臣，后亲疏。”
“是、是……”童兆从善如流地改口，“可是太后娘娘，以咱们童家今时今日的地位，犯不着让后辈去战场上拼命啊？”
“你懂什么？”
童忆睁开双目，狠狠瞪了他一眼：“都去！你也去！”
十在：快点长大吧。
乐岚：会的，会长大的。
姬璟：再等一等，等我长大，保护乐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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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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