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卿怔了怔,随即道:“是......我?”
尘心点了点头,手指扣在溪云剑剑柄往下五指的距离,轻点了两下:“这个位置。”
溪云剑通体雪白,剑身笔直,尘心指出来之后,江鹤卿还是没有发觉这个位置比起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皱了皱眉,说出心中的猜测:“难道......剑曾经断过?”
“不错。”尘心道。
“三百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夜。师傅将道观传给师兄后,我便选择入世,开设落羽阁。说来也巧,那天我偶然得知师兄消失在国宴后,不想我师兄二人一别竟是永远,没忍住多喝了些酒。我酒品不佳,晕头转向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正靠在树上休息,你便跌跌撞撞摔到了我腿上。”
“......把我吓一跳,我问你做什么,你也不答,只捧着一把断剑,托我铸剑。我一看便知道剑灵恐怕神魂俱灭,难以修复。好声好气和你说,你全然不听,就知道重复着那句话。”
清冷的雨打在尘心脸上,地上的雪都被它融了不少,那是冬日里最后一场雨,只待冰消雪融后,春便到来了。一个迷迷糊糊的人撞到尘心面前,固执的要他铸剑,那人便是江鹤卿。尘心好声好气劝了半天,眼前人是半分也听不进去,气的尘心一个醉鬼都要和他跳脚了,他才发现眼前人的状态有些不对。尘心伸手碰到江鹤卿滚烫的额头,才发觉他是发烧了。
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容易对别人少一些防备,尘心深呼吸了几口,默念了好几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拖着酒醉的身体把江鹤卿扛回了家。
一开始,尘心并没有认出他是谁。江鹤卿在民间的画像不多,见过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因此,尘心只当他是一名断了佩剑的道士同门,一度盛邀他加入自己的落羽阁。
“有多少人在?”江鹤卿一面拨弄柴火,一面道。在尘心的悉心照料下,江鹤卿早已退了烧。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便一直在尘心这里养着伤。
尘心虽然答应了江鹤卿铸剑之事,但因为缺少许多铸剑的材料,事情便一直受阻,只能一面照顾江鹤卿,一面托人去寻。听他这样问,尘心尴尬地伸手挠了挠脸颊:“呃......大约十几个?”
万事开头难,尘心虽然已经入世许多年,但因为他实在是个活脱性子,几天在这处,今天又在那处,居无定所,自然难招收弟子。
“这些人原来都是做什么的?”江鹤卿又问。
“呃......”尘心搜肠刮肚,才用一种比较委婉的语言解释道:
“有三个家里是做一些精细功夫的,都是心思缜密的人才......”
其实这三个人家里是做绣品的,小时候跟在绣女边上帮着穿针引线,与其说心思缜密,不若说眼神不好。
“有几个以前是与幼童沟通的,话术极佳,是能言善辩的人才......”
其实几个人人之前是在街上卖一些小孩喜欢的玩意儿的挑担货郎,与其说是与幼童多,话术极佳、能言善辩,不若说是坑蒙拐骗样样精通,怂恿孩子和父母吱哇闹。
“还有一些手脚轻快,踩在地上都没有声音的,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其实这些人小时候被父母抛弃,幼时上街讨饭,长大后学了一手偷东西的营生,被尘心和他的兄弟们捉到后,一个个听尘心游说,改邪归正。
总之,在尘心口中,行行出状元、各个是人才。
“唔。”江鹤卿应了一声。
这时候尘心肩上若是站了那只鹦哥,定要在江鹤卿耳旁嗷嗷喊上一通,让他赶紧听骗上贼船。可惜这时候还没有,只有尘心在心里兀自吐槽:说成这样,傻子才会加入罢!
正当他已经有些泄气,想着同江鹤卿说说近期发现铸剑材料的某一消息时,就听江鹤卿道:“我加入。”
“......啊?”尘心大张着嘴,有些不可置信。
江鹤卿疑惑道:“不可以......么?”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尘心热情地拍着江鹤卿的肩膀,把尚且虚弱的江鹤卿拍出一口老血来。
尘心手忙脚乱地给江鹤卿擦拭血迹,江鹤卿摆了摆手,示意他无碍,先用自己的衣袖擦拭了沾上自己鲜血的佩剑。
“咦?”尘心突然出声,向江鹤卿伸手道,“等等,你把剑摊平......展开,对对就是这样,让我看看来。”
雪白的剑身被鲜血浸润后,发着盈盈的光。断剑处的光更加强烈,尘心指挥江鹤卿将剑身沿着断处合并起来,江鹤卿照做后,佩剑只维持了一瞬原装,便再次分开了。
江鹤卿看着断剑,长长地叹了口气。然而尘心却十分兴奋:“是好事,好事!剑灵神魂尚在,只要能找到需要的材料,定能修复!”
他高兴地站了起来,将二人面前的小桌子都掀翻了,尘心这个咋咋呼呼的性子,着实需要一个同样咋呼的来配。江鹤卿听他如此承诺,便道:“多谢了。”然而他眉间愁云未消,眼中似藏着不少心事,怔怔地抚摸剑身。
尘心原先一直无法承诺,此时看到希望,心中自然无比高兴。他对江鹤卿一见如故,早已将他视为友人,自然替他高兴。尘心原以为江鹤卿也会表现出喜悦的情绪——这段时间江鹤卿总是一副沉闷的模样,他想尽办法,也未能让人高兴起来,当下不免好奇地问了一嘴:“你不高兴么?”
江鹤卿的鬓角处落下一丝乌发,将他的脸遮住一些,更添了几分落寞。他并没有回答尘心,只是沉默。
尘心重新坐了回来,几乎用了他一生一世的耐心,道:“既然你已经加入我们落羽阁,今后我们也是出生入死的同门了,你有什么心事,不如同我说说?”
江鹤卿略微抬头,无神的一双眼看向尘心。尘心哽了一下,起身去泡茶,没好意思地道:“要茶是吧?来来来,兄弟给你泡。要我说,你以前大概是那种养尊处优的贵气命,热水不喝,就喜欢喝茶,难伺候。”
一杯热茶在江鹤卿面前,热气浸润了他的眼睛,江鹤卿才像是缓过神一般,抬眼冲尘心笑了笑。他伸手,一口热茶下肚,才缓缓道:“是我对不起他。”
尘心道:“你对不起谁?”
江鹤卿闭上眼睛:“许多人,很多......很多。我做了许多错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做什么。有时我会想,一件事情的发生,是不是已成定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是人力无法改变的?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改变。也许成事不在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人只不过是在天命之下......负隅顽抗。”
“命运如洪流翻涌,我不过是漂浮在上的一片孤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沉下去。”
日子已经入了春,窗外一片绿意盎然,一只圆滚的雀跌跌撞撞地飞到窗上,没站稳脚跟,从窗沿滑落,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尘心连忙上前几步,将它捡到怀里,戳了戳雀儿圆滚的肚子。
“你看,它原本要摔在地上,也许会断了腿,又或者五脏六腑受击,不日便一命呜呼,”雀儿像是听懂了尘心的话,在他怀里叽叽喳喳地闹腾,像是在说自己会飞起来,骂他怎么咒自己,“可我伸手了,我接住它了,事情就没有变得那么糟糕。”
“虽然不知道,在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单从眼前发生的事来看,我不知道雀儿是否会真正摔在地上,但出于我的本意,我还是想伸手,想要接住他,我也这么做了,最后也做到了。也许没有我的帮助,雀儿也不会摔在地上,事情也不会真的冲糟糕的方向去走,可我想要去做,我想改变,想达成自己要做的事。”
“一件事,只要出于本心,最后能不能达成,都已经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了。”
江鹤卿听了尘心的话,下意识想要摇头——雀儿落地,就算是真的会有人利益受损,也只会是雀。尘心接住了它,它就不会受伤,可在他难解的局中,并不是这样护住一方,另一方也能全身而退的情况。他选择臣民,必然会伤师傅的心,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该受惩罚的人,应该是他。
然而许多话他说不出口,只能勉强冲尘心笑了笑,道:“多谢你的开解。”
尘心原先就没有打算三言两语哄好他,倘若一个人心里藏着的事这么轻易就能开解,世上就不会友那么多郁郁而终的人了。可是看着江鹤卿难得露出笑颜,尘心还是打着精神冲他笑了笑。
他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尘心哎哟了一声,一低头,才发现是那只胖嘟嘟的雀有所不满,叽叽喳喳地啄它。尘心用手指揉乱它的羽毛,怒道:“我救你,你啄我,恩将仇报的坏鸟!”
“叽叽,叽叽叽叽!!”
“听不懂,听不懂,略略略——”
小雀看起来更生气了,扑腾着翅膀,撑着圆滚滚的身体,慢慢飞了起来,气鼓鼓地飞远了。
随后几日,二人连日寻找精石,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品质上佳的。江鹤卿半颗心跳动起来,忍不住想溪云恢复后,应该同他说些什么。二人最后的分别实在不太体面,他很后悔自己的不温柔。另外半颗心却忍不住想,师傅当年是怎么努力,才为他四处搜罗出铸剑的材料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难言地痛了一下。
师傅如今怎么样了?京城中又是怎么样了?
江鹤卿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如今他武功失了大半,蓦然回京也无济于事。溪云最后的表现,显然是被邪器控制,没有溪云剑,江鹤卿没有信心从邪器手下救下所有人。
再等等我,江鹤卿在心中默念。
彼时他心中有多少信念,在得知江疏流已逝、国师消失,而他本人又被全国通缉的时候,心里就有多绝望。
很神奇的一件事,昨天刚洗漱完,突然就是一阵天昏地暗,咣的一下就睡撅了过去,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六点......
太神奇了,简直称得上是婴儿般的睡眠
希望大家睡眠质量也都棒棒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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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惜分阴(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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