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剑灵神魂尚在,剑身复原后,必然能够与主人重新联结,然而此时江鹤卿在心中不住呼唤着溪云,却得不到他的半分回应。
溪云剑如同一块随处可见的死物,静静躺在他手心。江鹤卿沉默了片刻,心头突然涌上一股气。他从前气血上涌时总喜欢咽回去,一方面是因为出于个人礼仪着想,他总觉得喷血的模样不大好看,另一方面则是习惯了忍耐。
然而当他真正意识到,溪云可能不会再回来时,已经没忍住吐了两次血。
鲜血从他嘴角滑落,丝丝点点落在衣服上。江鹤卿只觉得腹中有一团烈火,从小腹烧到心口,再到喉间,所及之处,一片滚烫。他手上也下意识用了劲,划破了自己的手掌,血落在剑身上,剑身再次发出盈盈的白光。
“......哥哥。”
时隔许久再次听到江鹤卿的声音,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幻觉:“溪云!是我,我在这里,你——”
尘心一手搭在江鹤卿的肩头,一手贴上了他的额头:“你怎么了?这说的什么胡话?”
“你听不见吗?他回应我了,他还在,他在说话......”江鹤卿急切地道,“溪云,你怎么样?”
然而这次,溪云并没有回应他。
江鹤卿喃喃道:“他没听见,他需要休息。”
他猛地站起来,尘心被他没留神地一撞,险些跌坐在地上,方才咽下去的松饼好悬没给他整吐出来。见江鹤卿这副模样,尘心不知为何心头火气,冲到了江鹤卿身边,双手把过他的肩,几乎是强行将他整个人转了过来:“你清醒一点!他没有说话,没有声音,都是你的错觉!”
“不可能,”江鹤卿双眼无神道,“他还在,他不会离开我的......”
一个人若是选择了流血,便很难再流出泪来,江鹤卿只觉得自己眼睛酸胀非常,却没有半分想要落泪的感觉。他双臂收拢,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剑紧紧抱在怀中,整个人蜷缩起来,双腿无力,滑跪在地上。此处距离小溪较近,泥土较为潮湿,春泥弄脏了他的衣袍,江鹤卿却浑然不觉。
也许是因为抱的太紧,剑刃将他掌心的伤口划地更深,浓重的血腥味引来那群雀儿,它们小心翼翼地蹲在溪云肩头,似乎在小声议论着江鹤卿。为首的那只雀想要凑到江鹤卿身边安慰他,却被尘心拦住了。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罢。”尘心道。他伸手将雀儿勾了回来,雀儿也没和他闹腾,乖顺地蹲在他头顶。
江鹤卿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在外头游荡,尘心一连几日没有见到人,心中倍感担忧,招呼那十几位弟子去寻,最后,竟然是在一座破败的山头找到了江鹤卿。
地上倒着一棵巨大的树,树枝早已干枯,显然已经死去许久。而在树干不远处,有一座无名碑。尘心见过这种石碑,知道是传闻中那位大杀四方的大将军,会在每次收服一地后为死在这里的人立碑。
尘心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心道:这里似乎死过很多人。
江鹤卿真的在这里么?这里究竟是何处?他又为什么来这里?
这些问题,只有找到他本人才能知晓。
尘心小心翼翼地越过一切可能破坏这里的地方,越看越觉得有些熟悉,但他说不上来,只猜测自己可能来过这里。
木门只剩下一半,几乎是挂在门框上,大概碰一下就要碎了。尘心侧着身子,小心地在建筑间寻找江鹤卿。
突然,他听到了翻书的声音,循着声音一步步向前,走到了一处地上满是焦黑之物的地方。这里大概是书房,只是许多藏书古籍都被人烧毁了,只有一些卡在书架深处的,还有一半留白。江鹤卿坐在山高的书籍中,手指轻轻翻动着手上残破的古籍。
听到他进来的声音,江鹤卿头也没抬,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你来了。”
“我来了,这是哪里?”尘心四处打量,殿内墙角布满蛛丝,一看就是许久无人打理。
江鹤卿道:“这里曾是我的师门。”
尘心哦了一声,在匈人来犯时,许多道观佛堂都被他们毁坏。他凑到江鹤卿身旁,发现他在看一本名为《温养》的古籍,看书名以为是什么强身健体的好法子,结果尘心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这本古籍讲述的,竟是如何用心头血驯养死物,使其化出意识。
“你想做什么?”尘心道,“一把剑而已,没有它,还有千千万万的剑,只要用的够多,早晚会再碰上适合你的那一个,你又何必为了一把剑做出此等......妖邪之事?”
江鹤卿眼皮轻轻颤抖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愧,他没有抬头直视尘心的眼睛,低着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尘心的疑问:“这里的藏书,都被匈人烧了,只留下一些师傅不让我看的**。世上之物千千万,无数能工巧匠打造出品阶非凡的武器,对旁人都有其意义,可溪云于我而言,早已不只是一把剑。他很重要,我不能没有他。”
尘心没有再劝他,只叹了口气,道:“也罢,你只要做自己不后悔的事就好。”
江鹤卿抬头,直视他的双眼,尘心双眼清澈,江鹤卿只看出他对自己的担忧,于是郑重道:“谢谢你。”
二人分明先前没有丝毫联系,尘心却能这样没有任何怀疑地帮助他、关心他。这样的情感,对如今的江鹤卿来说,实在难得。
尘心笑道:“谁让你是我落羽阁的一员呢?我们已经是同伴啦!”
江鹤卿手指一顿,自清风观被毁,师兄师姐全部葬身在此,就连师傅也同他背道而驰,眼下连溪云都离开了他。他只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现在却有人说,他是自己的同伴。
“真的,很谢谢你。”江鹤卿再次道。
他的话太过郑重其事,反倒叫尘心有些尴尬地用手指蹭了蹭脸颊:“好了,不要这么正经。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不要这样做,心头血是人的命脉,这样轻易交出去,怕是对你身体有恙。”
江鹤卿点头,却没有放下手中的**。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便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听尘心逐字逐句说完,江鹤卿努力回忆了一下,总觉得之后还有什么事,于是问道:“就只是这样么?”
“就只是这样。”尘心道。
江鹤卿于是啼笑皆非:“我怎会......师叔,这有什么好提醒的?这种事,做了就是做了,有什么好再提的。”
尘心摸了摸下巴:“好吧,其中也有我的私心。师叔只是看不得你这幅样子,你总觉得他为你做了许多,鹤卿,我虽然不是你的师傅,但也曾经做过你的友人,听我一言,感情中切莫太过卑微。”
看来是尘心见着之前那一幕,误会他是被溪云感动到自愿献身,江鹤卿无奈,无意对二人床笫之事做太多解释,只能先应下了:“师叔说的是。”
尘心道:“你的心头血在他那里,你每受什么伤,他就会感到千般万倍的疼,我想你大概是需要我提醒你这件事。”
剑灵原本与主人共感,江鹤卿若是受了伤,溪云本身就会感到难言的疼痛,加上有心头血加持,疼痛更是会放大千百倍。
江鹤卿点了点头:“多谢师叔。”
尘心摆了摆手:“去吧。”
江鹤卿起身,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前,他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师叔,你真的没有什么别的要和我说的吗?”
当年他戴罪之身,虽然江鹤卿从未有刻意隐瞒,尘心却也没有主动问过,加上江鹤卿不知尘心乃是他的师叔,自然也不会坦白尘缘在京中所做之事。然而尘心只是坐在那里,默默了片刻,嘴角一弯,道:“哪有那么多话要说?快去吧。”
江鹤卿向来不会强迫别人,抱拳便要离开,却被尘心喊住了:“哎,想起来个事儿,你等等。”
江鹤卿回头,一个白玉瓷瓶打着旋儿飞进他怀里,上头贴着大全补丸几个大字。江鹤卿打开瓷瓶,看出里头有几粒深棕色的药丸,随口问道:“多谢师叔,这是什么?”
尘心走到躺椅边上,伸着懒腰躺了下去:“生子丹,民间说是专门给男性用的,祝你们二人早生贵子。”
江鹤卿哦了一声,脱口道:“多谢——啊?”听到“生子丹”三个字,江鹤卿脸颊上突然变得绯红,就连脖子都有些变红了,整个人像只煮熟的虾,恨不能把早晨胡来的某人抓过来打一顿,怪罪他让师叔看到了二人那副样子。
鹦哥撞破纸窗飞了进来,嘎嘎求救,飞到了尘心的脸上:“杀鸟啦!杀鸟啦!救命啊!!”
顾了了跟着从窗户飞了进来,她如今脚步轻健,不再是那只能挂在窗户上晃腿的小姑娘。她手里抄着一张大网,单手挥舞着:“呔!坏鸟看招!”
只听扑的一声,顾了了连鸟带师叔一齐收进了网里。
江鹤卿匆匆收拾这场闹剧,一下子忘记将那大全补丸还给尘心。
好不容易将两人一鸟都安抚地消停了,江鹤卿才推门而出,迎面撞进溪云怀里。
溪云身上的淡香传进他鼻子里,江鹤卿没忍住埋进他怀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委屈的声音从江鹤卿头顶响起:“哥哥同师叔聊了好久,溪云在外头都着急了,可记得哥哥的叮嘱,只能在门口等着。不像小姑娘,不管不顾从窗户冲进去,搅扰哥哥。”
他控诉起来乃是一把好手,听得江鹤卿想笑,旋即整个人放松下来,懒懒道:“嗯,要讲的事有些多。”
溪云道:“我也想和哥哥有秘密。”
江鹤卿道:“我们的秘密还不够多么?”
溪云抱紧他:“不够,怎样都不够。”他突然唔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咯到了,他把手伸进江鹤卿外袍里头,捏出一瓶药丸,看着上面的字念道:“大全补丸?哥哥,你身子不好么?是哪里不舒服?”
江鹤卿咳嗽了两声:“不是......别管它,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回头还给师叔。”
“嗯,这个下面印的是九川商队的章,这家总爱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是专门做药的,不能乱吃。哥哥要是哪里不舒服就同我说,我去给哥哥抓药。”
江鹤卿心道:总爱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么说起来,难道这玩意儿还真的是什么劳什子生子丹??
想到这个,江鹤卿脑中冒出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扎着两只羊角辫,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娃娃长得和溪云一模一样,只是脸要更加圆一些。
......江鹤卿默默摇头,把这种奇怪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
当夜,尘心惊讶地发现,那瓶大全补丸已经回到了他的书案上。
小师叔哼哼了两声:“没劲,还没以前经逗。”
时间线又回来了~
会有一些担心这样双线走会不会太乱,努力把故事写的清楚一些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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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惜分阴(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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