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卓成的宴请,设在郿州城内尹家的一处别院。虽说是别院,但朱门高墙,气派非凡。
黎兮舟与褚南煦递上帖子,由管事引着,穿过几重庭院,方才来到设宴的花厅。
厅内暖香融融,陈设奢华。
宴请的有郿州的几户大户人家,却唯独不见与尹卓成交好的三叔。
尹卓成一身锦袍坐于主位,见他们进来,并未起身,只懒懒地抬了抬手,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黎兮舟身上,将她今日这身略显素净的装扮打量了个遍。
“黎姑娘果然守时。”他语气带着惯有的轻浮,随即瞥向褚南煦,嗤笑一声,“怎么,谈生意还要带着徒弟?是怕我吃了你不成?”
黎兮舟神色不变,从容落座:“长风于我亦徒亦友,更是船厂得力之人,今日商谈船只细节,他在场更为妥当。”她直接略过尹卓成的挑衅,将话题引向正事,“尹公子,关于订单,我已初步核算完毕,这是报价与工期预估,请您过目。”她示意褚南煦将准备好的文书呈上。
尹卓成漫不经心地接过,随手翻看几页,便丢在桌上:“价格不是问题,工期也可以商量。本公子唯一的要求就是,快,且必须由你黎兮舟亲自督造,尤其是那水密隔舱部分,不得假手他人。”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锁黎兮舟,“黎姑娘,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技术核心部分,兮舟自会亲自把关,这是对客人负责,亦是黎家立身之本。”黎兮舟迎着他的目光,语气不卑不亢,“只是造船乃是系统工程,非一人之力可成,需要船厂上下通力协作。若尹公子只信我一人,恐怕会延误工期。”
“哦?”尹卓成挑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黎姑娘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不敢。只是陈述事实。”黎兮舟平静道,“黎家接下的订单,必会竭尽全力,交付精品,以我单薄之力,恕难以完成。”
尹卓成晃着扇子,笑容狡黠,“那好,请黎姑娘务必好好完工,交给我一艘完美的船。”
“好,定不负尹公子期望。”黎兮舟目光坦荡,毫不躲避,“既然生意已谈好,那我不便多打扰了,先告辞了。”她起身就要走。
“慢着!”尹卓成唰地一下合上扇子,“既然生意谈好了,黎姑娘就应该赏面参加我的宴会吧?哪里有人来了,生意谈好了,不参加主家宴会就走的道理?”
听见尹卓成这话,黎兮舟停下欲走的脚步,再强行离开于理不合,所以又坐下:“那就有劳尹公子了。”
尹卓成拍了拍手,示意下人布菜。
上菜间,尹卓成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恰好几乎所有人能听到,又以一种十分暧昧的眼神望着黎兮舟道:“兮舟对在下莫要如此生分,虽说兮舟拒绝了我之前的提亲,实在遗憾,但我不怪你,是我唐突了。可我还是对你日思夜想,今日你我有了生意往来,得以再见,以解相思啊。”
此言一出,可谓是语惊四座,几家高门大户纷纷投来探究的眼神,有一户正好是那日到黎明俊家拜年的客人钱老爷与钱夫人。
钱夫人当即对旁边的另一夫人道:“你不知这当时尹公子有多深情,祈求着黎兮舟能与他结为姻亲,可黎兮舟倒是绝情,断言不嫁他,你说说这,可怜尹公子对她痴心一片,不计前嫌,把这么大的生意给了她。”
钱夫人的话半真半假,话语间皆是向着尹卓成说话。
听见钱夫人的言语,旁边人纷纷窃窃私语。
“难怪这么大的生意尹公子只找黎家,原来是尹公子情根深种啊!”
“尹公子这般身份,这黎兮舟怎么还拒绝他的提亲啊?”
“这黎兮舟不知好歹拒绝了尹公子,尹公子竟然还放下身份与她做生意啊?”
“接了这生意,黎兮舟她就烧高香吧,攀上尹公子这么个大树。”
……
周围人的言语声声刺耳,褚南煦听得怒火中烧,想要帮黎兮舟说话,被黎兮舟悄悄按住胳膊,示意他不要冲动。
此时不是他该说话的时候,若是他帮了她,必定会落得旁人口舌,只怕让场面更难以收拾。
褚南煦明白了黎兮舟的意思,握紧桌角的骨节泛着白。
黎兮舟强压下怒意与不适感,嘴角扬起一个得体的弧度:“尹公子说笑了,你我仅有一面之缘,所谓提亲当日,不过是我们的初次见面,想来尹公子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今日你我再见,是为了生意,尹公子看中的,是我黎家的水密隔舱船而已,兮舟定当竭尽全力,完美交付。”
她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将两人的关系定位在纯粹的商业合作上。
一些明事理的宾客听完,眼神已有了变化。
尹卓成却笑而不语,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酒菜流水般端上,觥筹交错间,尹卓成时而暗示黎家若得尹国公府扶持必将飞黄腾达,时而惋惜黎兮舟一介女流抛头露面何等辛苦,若有依靠何须如此。
黎兮舟只当未闻,偶尔敷衍两句,大部分时间沉默以对,专心应对着席间关于船只建造的技术问询。
褚南煦坐在她旁边,面色沉静,暗中却将尹卓成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记在心里,指尖在袖中微微收紧。
酒过三巡,尹卓成似已微醺,他晃着酒杯,走到黎兮舟身边,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兮舟妹妹,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对你之心,天地可鉴。你跟了我,这船厂依旧归你管,我还能让你做得更大更强,何乐而不为?”说着,竟伸手欲去碰黎兮舟放在桌上的手。
几乎在同一瞬间,褚南煦骤然起身,动作快得只看得到一道残影,他已挡在黎兮舟身前,手腕一抬,精准地格开了尹卓成的手,力道恰到好处,既阻止了他的动作,又不至于让人抓住把柄。
“尹公子,请自重。”褚南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感,很有威慑力,“我师父今日是来谈生意,您这般行径,恐有**份。”
尹卓成的手被挡开,愣了一下,随即阴沉着面色:“你让开,我不想与你多说,我要黎兮舟。”
褚南煦不肯让半分,固执地挡着他。
似醉非醉的尹卓成不怒反笑,踉跄着后退半步,语气忽然变得哀怨:“枉我痴心呐,竟然想与兮舟碰个酒都不行……”
褚南煦原以为尹卓成会勃然大怒,没成想竟是这番表现。
这突兀的转变让褚南煦一怔,还有方才那一下交手,他分明感觉到尹卓成手臂沉稳有力,绝非醉汉应有的绵软。一个念头闪过——他在装醉。
黎兮舟也看出了端倪,站起身端起酒杯,“尹公子,是兮舟不胜酒力,家中事务繁多,不宜过多饮酒,长风是考虑到这点,才阻拦的。”
“喝这一杯也不行吗?”尹卓成晃着酒杯,迷离着眼神。
“当然可以。”黎兮舟粲然一笑,“不过还望尹公子见谅,喝完这一杯,就请放兮舟还有长风回去吧,船厂琐事繁杂,离不开我太久。”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尹卓成也不好再阻拦,点了头:“好。”
黎兮舟走之前,尹卓成又道:“兮舟,我们合作愉快,来日方长!”
黎兮舟很想说谁跟你来日方长,但出于礼节,回头浅浅行了一礼:“合作愉快。”
回程的马车上,黎兮舟一直沉默着,眉头紧锁。
“师父,你是不是也觉得尹卓成太刻意,并非简单的说起他的逼婚,很明显别有所图?”褚南煦轻声问道。
黎兮舟回过神,点了点头,“他今日特意邀请了钱夫人,还提前我拒婚之事,很明显故意为之,我还不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若是说想让我答应造船,我一来就答应了,后面的话不必多说。若是说想逼婚,大可直接施压,以他尹国公府的能力,还需要他亲自出面?究竟为何,属实难以猜测。”
“既然猜不到,不如不猜了,以不变应万变。我们尽人事,听天命。日后我们多加小心,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知道。”黎兮舟叹了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接了这单,就只能步步为营了。”她看向窗外掠过的街景,眼神渐渐坚定,“回去后,立刻开工,这艘船,我们必须做得万无一失。”
褚南煦看着她坚韧的侧脸,心中柔软与担忧交织,最终还是坚定了黎兮舟的选择,“好。”
他暗中决定,必须尽快传信回京,不仅要查尹卓成滞留郿州的真正目的,也要留意尹国公府的动向。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轱辘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郿州的夜空,星星明亮,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暗涌。
黎兮舟脑袋里想着造船的细节,突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没由来的心慌。
她抬眼看向褚南煦,声音很轻,“长风,如果说,我真的落入了尹卓成和三叔的陷阱呢?”
“兮舟,”褚南煦回望黎兮舟的目光灼灼,“无论如何,我都会同你一起面对,哪怕危险重重,我也会陪着你。”
黎兮舟心安了些,露出笑容,“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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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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