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护卫们刚刚从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仍保持着半弓搭箭的姿势,视线在楚珩和陆凌凰之间徘徊,不知该不该围住这个大胆妄为的平禛郡主。贵族子弟们更是面面相觑,额头沁出细密冷汗。
陆凌凰反手收弓入鞬,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行至御前单膝触地,垂眸拱手道:“臣女护驾心切,行为莽撞,请陛下恕罪。”
众人:“……”
短暂的沉默后,空气中仿佛炸开了一道无形的裂缝,周围所有人都纷纷下马下拜,动作慌乱,连膝盖磕在地上的声音都异常清晰。
楚珩低头看着跪在他马前的陆凌凰,目光深邃,眼角微颤,像是在强压着某种情绪。那双帝王之眸中,寒意与笑意交织,令人难以琢磨。
最后,他竟然……笑了出来。
那笑声低沉而悠长,带着一丝杀意,他眯起眼,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新奇而棘手的猎物。
“陆平禛,”他的嗓音低沉,带着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寒意: “你胆子不小。”
陆凌凰抬头看去,毫不避讳那双帝王之眸,语气从容而恭敬:“平禛知错。然老子有言:‘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陛下圣德昭昭,自有天道庇佑。猛兽虽狂,本不敢近圣驾,恐因东珠映日生光,晃得它神智迷乱,误扰圣驾。平禛不过顺天意而行,除去障目之物,助陛下还复清明威仪。此举鲁莽,实有僭越之嫌,甘领责罚。”
“顺天意而行?” 他低低重复,嗓音像林间拂过的冷风,却并无责怪之意。
片刻后,他轻哼一声,策马扬鞭,大笑着朝林深处疾驰而去,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发生在自己身上。
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楚珩未尽的笑意,令人脊背发寒。
而陆凌凰却仿佛全然未觉,淡定自若地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抬头看了看天色,翻身上马,慢悠悠地往林子另一边溜达去了。她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悠闲的模样,仿佛方才被她射下的,并非皇帝头顶的东珠。
待到翌日,陆凌凰从猎场回到赫王府,刚踏进院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了个跟头。
府门外,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帖子和彩笺正被玉绸和一众下人费劲巴拉地往院里搬。府里的书童小厮们忙得不可开交,有的甚至还在互相打赌,看看哪封帖子能引起郡主的注意。就连一向稳重的管家也忍不住在一旁感慨,嘴里念叨着:“王府上次收到这么多帖子,还是在……上次。”
陆凌凰瞥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帖子,额角青筋微微跳了跳。她随手一翻,便发现这些帖子大多出自京中权贵之家,有的是邀请她赴宴游园,有的是请她参加诗会画展,还有几封言辞暧昧,写得仿佛春闺密信,更有甚者直接明里暗里求嫁求娶的。
“啧。”陆凌凰挑了挑眉,将那封求娶信随意扔给了旁边的小厮,玩笑道:“告诉他们,想嫁的排队,排到来年秋狝再说吧!”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御史台也没闲着。
皇城内,御史台的老臣们疯了一般,手里的折子写得飞快。
“平禛郡主不敬天威,胆大妄为,应削去郡主封号,即刻遣返毓枫郡以儆效尤!”
这样的折子一封接一封,雪片般飞到了皇帝楚珩的御案前。
朝堂之上,一位须发皆白的御史拍案而起,声音如钟:“若此等僭越之事得以姑息,岂不坏我朝纲纪!”
可朝堂上另一派人却冷笑着反驳,“若非平禛郡主反应机敏,陛下安危堪忧,尔等空谈天威,难道陛下的性命反倒不值一颗东珠?”
两方人马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御史台的奏章与礼部的请愿几乎同时送至楚珩御案,堆得像座小山。
而此事的当事人,刚刚回到房中,换下猎场上的轻甲,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封帖子。那帖子用最精致的花笺写成,墨香犹新,显然是刚送来的。
“彤弓犹带松烟碧,万骑屏息看鸣鸾。”
陆凌凰盯着这行字看了片刻,嘴角忽然一抽,忍不住笑出声,“这诗作得倒快,莫不是猎场上就对我芳心暗许了?”她随手翻到下一页,继续念道,“归来未卸金丝甲,香笺已叠十二栏。”
她一边念一边摇头,笑得拍案叫绝,“知己啊知己!我看是该配副金丝甲胄,免得辜负了这番情深义厚。”
玉绸端着茶水进来,听得头皮发麻,小心翼翼地劝道:“郡主,其中还有几封是王府、国公府的千金们送来的,甚至……甚至连太后身边的李嬷嬷都送了帖子来,说太后想请您入宫叙话。”
“既然回了京城,那宫里的旧相识是要好好打点。”陆凌凰端起茶盏,茶香袅袅间,微微一笑道:“更要结识一两个贵女,日后好在京中行事。”
说着,她随手将那封写着“彤弓犹带松烟碧,万骑屏息看鸣鸾”的帖子丢回桌上,笑中带了坏意:“咱们赫王府沉寂太久了,是时候让他们开开眼界了。”
夜深人静之时,陆凌凰独自坐在桌前,屋内的烛火映在她眼底,明灭不定。她的目光停在那张贴着“漠州治”三个字的旧弓上,手指缓缓摩挲着弓身的一处裂纹。裂纹不深,却贯穿了弓身的一侧,就像她肩上的旧伤,似乎随着岁月愈合了,却在某些时刻隐隐作痛。
她抬手揉了揉肩膀,许是昨日绷得太紧,好不容易养好的旧伤又痛了。
年少时,她用这张弓捕猎,羽门山里的飞禽走兽听见她拉弓就四散而逃。那时的她意气风发,觉得世间没有一支箭射不中的猎物,也没有她征服不了的天地。可她的师父,羽门药君苏予子,却常常在她得意时,轻轻敲她的脑门,笑着说:“弓箭可杀敌,亦可护人。可这两件事的本质是一样的,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她那时只觉得师父迂腐,回嘴道:“弟子明白,弟子射飞禽走是为了果腹,果腹是为了救自己!”
苏予子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目光深邃:“若因为自己的**拉弓,终有一日,你会分不清猎物和自己。”
那时的陆凌凰不以为然。可如今,她却在那道弓上的裂纹里,看见了些许自己的影子。
昨日猎场上,她觉得自己冷静非常。她的判断精准,风向、光线、猛兽的攻势,皇帝头盔上东珠的晃动……每一步她都算得分毫不差。那一箭射出时,她的心跳甚至都不曾乱过。
可现在,安静下来,倒琢磨出几分不对劲儿。那时候她到底是为了护驾,还是单纯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准?这念头一冒出来,把她自己惊了一身冷汗。
凌凰低低笑了一声,声音里没有懊悔,更多的是觉得好笑。她不后悔那一箭,毕竟箭已经射出去了,她人还活着,皇帝的脑袋也还在,可细细一想——她那点儿箭术再神,也没法保证每次都这么走运。那一箭若是失之毫厘,不仅是自己,整个陆家、甚至整个赫王府,都要因她而覆灭,而这样的代价,她付得起吗?
她看着自己手心里沁出的冷汗,仰头长叹一声:“老子的箭术,虽说天下无双,可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她顿了顿,苦笑更深了些,低声自语,“怕是要把自己的小命玩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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