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珁轻轻合上门，踮着脚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等女生就坐的时候，忙笑道：“这一本吧，这一本是应和冬季主题的。你们选择冬季结婚，这一套婚纱照的外景选择的都是合适的景点，不会有冬季萧瑟的感觉。你看这——”
敏珁只顾低着头翻看婚纱照，耐心地解说着，没料到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声：“怎么样？你看好哪一件了？我就刚才那件吧？”“好啊，我看着就不错。”敏珁赶忙抬头，女生早已站了起来，与男生手牵着手。两人目光交汇，爱意如同俏皮的精灵，从眼睛中蹦跳出来，将敏珁做了踏板，蹦得到处都是。
趁着敏珁愣神的空当儿，这对情侣被其他人簇拥着引荐到会议室签了合同，直到两人手牵着手走出婚庆公司的大门，敏珁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店长是个好说话的人，她说忙了一下午，大家清洁好卫生，五点准时下班。
一阵小小的雀跃声，敏珁机械般地扭转身体，仿佛做了一个梦。
婚庆公司离家很近，步行大约三十五分钟。但今天，敏珁用了一个小时还没走到家。她怀疑自己这个下午不是真的存在这一空间里，说不定是与另一个空间的“敏珁”交换了身份，她一定是在做梦。
凛冽的寒风吹打在她的脸上，整张脸冰冰凉凉，却没有感到真正的冷，她疑心自己竟然还没有从梦中清醒过来，真是奇怪！
第二天，简短的早会结束之后，敏珁下定决心，将昨天下午看到的听到的全盘托出。她用了小心翼翼地态度，斟字酌句，尽量不发表自己的见解，只管讲出发生的事。大家望着一本正经的敏珁，哄堂大笑。店长笑敏珁见得少了。敏珁皱眉道：“我参加的婚礼也不少，难道我是真的孤陋寡闻了？”这一问不要紧，大家笑得更欢乐了。
店长笑道：“咱们看到的，既是表象，又有可能是实情。或许是相濡以沫，也有可能是貌合神离，无论如何，那都是客户的私事，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人家无所谓，我们就更无权干涉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如何推销我们的理念和设计，如何让客户把兜里的钱掏出来，如何让自己的钱包变得鼓鼓囊囊，这就足够了。至于那些我们自己不理解的事，就当是看了场不花钱的戏。”
店长是三年前从另一个门店调过来的，本职是婚礼执行，兼职婚礼主持。她大概三十五六岁，她的手上带了红绳子，上面没有绑定任何材质的首饰。谁都不知道她的婚姻状况，也未曾见过另一半来接送她上下班，但她的手机封面是一个五六岁小女孩儿的艺术照。
敏珁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把昨天那三个工作人员笑岔了气。店长起身，下了命令：“散会吧，你们三个赶紧打电话，别偷懒。”
四个人又聚到了昨天坐的位置。小小的圆桌，挤在一起很暖和。策划师提醒说：“哎，你们记不记得前年有一对儿来试妆的？”客服说：“前年的时候我还没来呢。”设计师倒是记得清楚：“我记得！女的只试了一款婚纱，男的就欢喜得不得了，拿着手机拍个不停，嘴里哈哈笑得没完没了，女的冲着男的又是抛媚眼儿又是比小心心，简直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们这些人被甜得发腻。”客服急急地问：“然后呢？”
设计师具有表演欲，神色并茂，绘声绘色：“然后？然后就是最后了呗。男的因为一直笑一直笑，笑个没完，直接笑缺氧了，当场不省人事，轰地一下就倒地上了，后脑勺着地，我们都吓懵了。那女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愣在原地只管哭。”说到后来，她直接站了起来，俯视着三个看客，“多亏了店长，那个时候她也是刚调过来没多久。店长眼疾手快，亲自拨打120，陪着那一男一女去了医院，又去了一趟派出所。为了这事儿啊，店长几乎是二十四小时没合眼，回来之后，直说这是工伤。”
“那两人后来选择咱们店了吗？”敏珁怅然问道。
“当然啦！俩人还给店长送了锦旗呢。”策划师抢白道，“敏珁，你不记得了吗？你给那俩人跟妆呀！”手机上的照片找出来一亮相，敏珁有了印象：“哦，是他们啊！我记得，我记得，他们的婚礼也很搞笑，既不呆板也不煽情。新娘抢了司仪的活儿，新郎活跃了气氛，一点都不低俗。那场面，倒不像是一场婚礼。隔壁有一个百岁老人过寿，听着这边儿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一百多口人，全到婚礼这边儿了。大家又是笑又是嚎的，酒店经理以为出人命了，带着保安就冲过去了。”
策划师笑得前仰后合：“可不是嘛，我记得摄像大哥笑得直不起腰，有一段儿没给人家录好，幸好人家两口子好说话。音响小哥儿笑得两手直哆嗦，回来的时候连车都不会开了。”
客服接话道：“我就不喜欢那些拘束的婚礼，谁要听他们的恋爱历程呀！我觉得吧，一场好的婚礼就是亲朋好友吃好喝好。愿意说话的就瓜子儿水果那么一摆，可劲儿地聊；不爱说话的，手机平板大屏幕一放，就着零食饮料看场电影。谁愿意听台上的人流泪煽情呀，我只关心桌上的饭菜好不好吃。等我结婚的时候啊，两家人一坐，要好的朋友一到，爱吃的家常菜下锅，烧烤小串上桌，开吃！”
说得真是热闹，但在座的四个人，都是未婚。那个说要旅行结婚，这个说不要婚礼。敏珁也不知道等到自己结婚的时候，究竟要什么样的方式。这种事完全由自己说了算，是不是不太好呢？应该要问问对方才合适。一想到“对方”，敏珁的脸刷地就红了。客服注意到了敏珁的脸红扑扑地，心下纳闷：“哎哟，谁开的空调啊？店长不是说了，只有在客户到达的前一个小时才可以开空调保温吗？”
店长说敏珁是福星，下午又有人要来试装。那三个人也开心，因为只要有人来，不仅可以减少当天电话销售的额度，又能准时下班，不可谓不是一箭双雕。策划和设计不忘给客服泼冷水：“哎，你可是客户服务代表啊，开发客户本来就是你的工作内容之一，没有客户，就意味着没有进单；没有进单，就意味着没有提成；没有提成，就意味着只有底薪。我们可跟你不一样，你别光顾着傻乐。”
客服一下子瘪了气：“可不是嘛，你们这销售都是临时的，就我傻，跟着你们傻混。”
待午饭一吃，客户一到，大家也就不分彼此了，全围着那对新人打转。
对于试婚纱时绝对不要笑的消息，敏珁早有所耳闻，但从未见过。这个下午算是见识到了。一对新人及双方的妈妈，全程摆出一副臭脸，一丝笑容都没有。女方妈妈唉声叹气，男方妈妈睥睨四方，男生的脸色更是难看，女生试了一件又试一件，连连摇头。敏珁一开始着了他们的道，一颗心悬了又悬。客服悄声附耳：“来讲价的！”
店长在二楼监控中看得清楚，两位妈妈的眼睛都快成斜视了，一直偷偷打量女生婚纱上身的效果，暗自点头或摇头，等女生进了试衣间，又恢复成满不在乎的神情。男生看似生气，背转身去，一手掐腰，另一只手悄悄拿了小镜子悄悄欣赏身后的女生。女生嘴上说着这不行那不好，在试衣间换一件婚纱就自拍一张，毫不遮掩。
心仪的试完了，四个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店长来到二楼的走廊上，一楼的大厅与边角，一览无余。
三个女人叽叽喳喳，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是在吵架，看样子也很像是在争吵，男生全程不说话，只顾着垂头叹气。店长走下楼来，和颜悦色道：“有主意了吗？看好哪条婚纱了？先生有没有选好合适的西装啊？是冬天办婚礼吗？我们有全新的冬季婚纱系列，不耽误婚礼上的照片展示。如果是明年春天结婚，我建议先拍内景，过了年春暖花开再拍外景。妈妈们也给个建议，让孩子们商量一下。”
妈妈们和孩子们被店长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打乱了阵脚，面面相觑。
“我们除了新娘婚纱和新郎西装，还有妈妈服，伴娘服。”店长将敏珁向前一推，“这是我们伴娘服的设计师，全日制服装设计专业，还是我们的化妆师，可以为新娘和伴娘的服饰与妆容提供协调到位的建议和妆造。”
敏珁被店长一揽一推，像失了魂一样，木偶般摆了摆手，僵笑着一张脸。
“没有合眼缘的衣服吗？我们还有两个分店，我可以推荐你们去那里看看。”店长将敏珁向旁边轻轻一推，又给客服打了个手势，“去拿我们的宣传彩页和名片，再拿一支签字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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