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指着他俩笑得直不起腰:“你们快听听,原来是真的!整天还在这装矜持呢!”
司薇将头埋得很低,手里的花球被撕成了一缕一缕——那是司薇所在的科研部精心制成的花球,特地选取了能够代表四季的花朵,用了漂亮的丝线扎起来的。早知道是这样的用途,司薇一定不会那般用心,竟还讲究了花的大小、颜色搭配、花粉的敏感度。
碎成丝丝条条的花瓣,缓慢地坠落在地。司薇听得到逄坪不自然地呼吸声,甚至听得到从他身体里发出的不齐整的心跳声,它们和着自己的脑神经嘣嘣响。她闭上双眼,蹙着眉,强忍着随时迸发出的泪滴。记忆深处的影像,由模糊到清晰,在司薇每一次烦躁的时候就会跳出来——她的脑神经永远停留着一个女孩子的身影,已经九年了。
小小的眼睛,塌塌的鼻梁,黑黑的皮肤,密布的雀斑,构成了一个青春期的少女形象。她最怕自由活动的时间。终于有一次,她极其小心翼翼地与相邻而坐的司薇说了一声“嗨”,司薇挥挥手,也说了一声“嗨”。
一声“嗨”给了女生莫大的勇气,竟与司薇相聊甚欢。临了,女生懦懦地问司薇:“我们能不能做朋友?可不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司薇诧异地望着这位同班一年多的女同学,爽利地说:“可以啊!”
她不是转校生,是与司薇从军训时就开始同班的同学,有段时期,两人还是前后桌。但是,她们从未有过长久的交谈。这女生的学习成绩不算很好也不算很坏,偏科比较重,她受到强项学科老师的青睐。在同学之中,女生总是谨小慎微,生怕做错什么事、说错什么话。司薇知道她在班里的处境很艰难,有时也想主动攀谈,总会引来旁人的阻挠,只好不了了之。
联系方式是在放学时分就着楼道感应灯瞬间黑下来的一刻交换的,灯一亮,那女生便离了司薇走出去几步远,率先下了几级台阶,却故意走得很慢。一个女同学瞧见了两人手里的动作,凑过来“帮助”司薇打开了那张并不密封的纸条,用了非常戏谑的口吻说:“原来是她的电话和□□啊!我们都不理她的,长那个样子,还想和我们一起玩儿?我理都不要理!司薇,扔了吧?啊!我替你扔!”
司薇的手赶不及女同学的手快,那纸条被快速攒成了小小的一团,精准地打了出去。其实小小的一个“点”根本就不会引起被扔者的注意,但那女生一定是听见了这话,微微侧脸时,小小的一团正巧打在她的下巴处,崩出去好远,不知跌落在哪个角落。不要紧,学生第二天值日时,一定会将它扫除干净的。
自那以后,女生再未主动找过司薇聊天。司薇观察到那女生更加独来独往,或许自己是她最后的交友希望。后来,不仅仅是自由活动时间难熬,连上课和集体活动也变得难熬了。只要是那女生回答问题,班里总会有怪叫声,大家会用奇异的眼神瞥着她;谁要是被安排在她的身边,一定会拍打着衣服怪叫着,生怕与她刮碰着。司薇还观察到老师不是不想管,而是老师一出面,那女生的处境会更难堪。
直至高三的某天,男生们对着那女生无端开了打击很强的玩笑。他们打赌说谁输了谁就找那个女生当众表白,他们说得很大声,左右两个班的人也听到了,有人没听明白究竟是谁,还特地在下课时跑到班里来看,指指点点,乐不可支。
那女生没有任何反抗,只有将头埋到课桌上,她的肩膀抖得厉害。短短的课间十分钟,如同世纪般漫长。老师和着上课铃走进了教室,只是张了张嘴,哑着嗓子让同学们拿出课本,又让课代表发下去昨天的试卷。自己趁此走到那女生的身旁,用了沾满粉笔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臂膀。
司薇心下埋怨:你为什么不反抗?但一想到一年多前的晚自习放学时的自己,又感到羞赧,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像个小傻子一样,任由那女同学说出那般伤人心的话;自己竟可以眼睁睁任凭她处置自己交朋友的权利,任由她伤害另一个人;为什么自己连出头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这个世界对外表不好看的人有着深深的恶意,长得丑连友谊都不配拥有。但凡你有一点瑕疵,只要被一个人所知道,只要这个人不是善意的人,那么你的周围会立即被恶言恶语所笼罩,冷嘲热讽无处不在蔓延。
再见到那女生时,是在大学毕业后的某天。那女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改变,外表没有任何改观,但是性格却有了些许变化。她主动向司薇打招呼,在拥挤的地铁上与司薇交谈自如。她说她去了最北方的大学读书,马上又要去最南方的大学读研。司薇听得很认真,不多言,只是点头与微笑。
司薇的心里充斥着对于这个女生这些年的万般疑问。高三那天放学后,女生再未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连毕业照都没有拍。这期间,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在同学间传来传去,被许多不明真相的人演绎成了学校的灵异传闻,连她用过的课桌椅和储物柜也成了禁忌。但现在,女生好端端地站在司薇的面前,真是一件能够让人放下心来的好事啊!
司薇脸上的笑突然变作了老者一般的慈爱,疼惜地看着滔滔不绝的女生。她忽然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为什么不加我的□□?我失去了你的联系方式,你那里不是还有我的吗?我一直等你给我打电话呢。”
那女生很快就到站了,高声说了再见。司薇这才发现,原来是心中的疑问,自己并没有勇气当面问出那些尘封多年的问题。
是什么时候真正失去了勇气?确切地说,是什么时候失去了处世自如的状态。
司薇忘记了!
逄坪没有忘记联谊会的尴尬,他是男性,理应大方点,但是对于女性来说,那样的玩笑可不是一个友好的行为。逄坪有一个非常要好的同性朋友小田,他也不赞同那样的玩笑,他说作为当事人的逄坪,应该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化解这个问题。
逄坪与小田沉默着对视良久,两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办法。不愧是心有灵犀的好朋友。
单位里年轻的同事们,总有那么几个喜欢热闹的人,这里面有过生日的人,攒了一个生日会,邀请年龄相仿的一群人吃吃喝喝唱唱歌。司薇不愿去,但一想到不合群的后果,又不得不去。她选了一个礼物,可以说完全是随随便便拿取的一个礼物,却千挑万选了最好看的包装纸。生日会那天,她是最后一个走进了KTV。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想让花少的人多说话,而不是让话多的人畅快地谈天说地。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想让内向的人多表现自己,而不是让外向的人尽情地施展才华。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有好事者想看旁人出丑,而不是这些好事者自己搞怪耍宝。当听到有人说要玩某某游戏时,司薇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
她本是坐在角落的单人沙发上,这一站,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这样的场合,她成了扫兴的人。逄坪不失时机地站了出来——他也不得不出面,因为有人嘁嘁喳喳要他管管自己的“女朋友”,房间里立马有了嗤嗤地笑,像是窸窸窣窣的老鼠。
逄坪走到司薇的面前,柔情地说:“我们走吧?”他又向着大家说:“我们先走一步,大家玩得开心。拜拜!”他用左手的两根手指勾着司薇的两根手指,走出了房间。
司薇没有挣脱,反而感受到了从指尖蔓延到全身的暖意。
逄坪居然说试着在一起吧。
那是初冬时节,不似往年的冷意。大家身上还穿着秋季外套。司薇觉得这事太荒谬,仅仅是因为单位同事们的玩笑话就一定要当真吗?只凭某些人觉得两人相衬就一定要在一起吗?内心纠结的司薇没有回应逄坪,但逄坪却说出了她内心深处的话。
“我想大胆地猜测一下,如果冒犯到你了,你可以报警说我骚扰你,但在这之前,请你听完我的猜想。虽然同事们的言谈举止使得我们难堪,我觉得如果你真的讨厌我这个人,你也不会说那四个字,不会由我牵着你的手从那个场合逃离出来。”
司薇强笑了一下,没作声。
逄坪说这话的第二天,天气就起了变化,原本抱怨说今年的冬天没有冬天的样子,一点都不冷,这一下子气温骤降,身上的秋季风衣一夜之间都换成了冬季的羽绒服装。大家见了面,不约而同地又起了抱怨:“这要冷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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