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像被小姑娘收起来,她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衣服包好,仿佛怀抱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遗像贴着心口,她小小地吸了吸鼻子,像是在阻止快要掉落的眼泪。
那样深邃漆黑的一双眼睛消失后,悚然感也慢慢褪去,大家看着小姑娘低垂着的脑袋,后知后觉感到有些同情。
许航记起遗像上的人是谁:“照片上的人是前不久去世的刘婆婆……她是刘婆婆的孙女。”
住在这附近的学生面面相觑,纷纷倒吸一口气。
有人小声说:“捡垃圾的那个刘婆婆?我听我家里人说,刘婆婆是饿死的……”
刘婆婆的事情在这附近住的人家基本都有所耳闻,她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在他们的观念里丈夫无后是大事,便自己收养了一个儿子,跟随丈夫姓,就这么靠捡垃圾把人养大。
她儿子一年到头很少回家,有一年突然带回来个女儿,把孩子扔给刘婆婆后就又消失了,婆孙这么些年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很苦。
前两年刘婆婆的儿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锦川找上门,良心发现开始孝敬母亲,大家就当笑话看,果然他没过多久又原型毕露。
之后大家再听到刘婆婆的消息,就是被人发现她死在了家里,甚至还是饿死的。
想来,这小姑娘就是刘婆婆的孙女王小麦了,而刚才那个王先生,就是刘婆婆收养的那个儿子。
人家的奶奶刚去世,撞人的学生脸上表情懊恼到要死,连忙伸手去把地上的香烛和纸钱给捡了起来,他胆子有些小,一想到刚才遗像上的眼睛,连带擦去浮灰的动作都有些发抖,但还是仔细弄干净了再递还给小姑娘。
“对不起对不起!”
王小麦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擦了擦眼睛,去接那些香烛纸钱。
“这些东西用处不大。”崔砚却突然开了口。
他越过王小麦的手,把那些东西拿上,却随手丢在了一旁的香烛篓子里。
这些东西上都有灵妙观的标志,想必就是王小麦之前偷偷在观里拿的。施孤是道观的慈善行为,用的香烛纸钱品质很一般。
“想让你奶奶吃饱?”崔砚弯腰揉了揉王小麦的脑袋,对方的头发触感扎手,像杂草一般。
少年的眉眼弯弯,一双眼睛弯成漂亮的月牙形状,瞳孔漆黑莹亮,柔软得像是小孩最爱的棉花糖。
崔砚转身朝别的方向走,只丢下一句话:“跟我来。”
王小麦立刻跟了上去,她加快脚步走在崔砚身后,一只手稳稳抱住奶奶的相框,一只手试探性牵上少年洁白的衣角,见对方没有反对,便抿唇默默将手指攥紧。
同学们看着崔砚走远,那是抓心挠肝地好奇,但碍于大家连话都没跟崔砚说过,也不好意思跟上去凑热闹。
许航脸皮就厚多了,三两步从落后到并肩,一边从背包掏出奶糖面包往王小麦手里塞,一边问崔砚:“你这是要带她去干嘛?”
崔砚:“做点香烛元宝。”
“啥?”许航有些懵了,问:“死人才用得上这些吧,你还会这个?”
他眼神诧异地将崔砚上下打量了一番,少年长相白净乖巧,看上去比他年龄还要小点,实在不像是会做死人用品的人。
许航搓搓手猜测:“你家是搞丧葬一条龙的?”
崔砚像是嘴角抽了抽,幽幽开口反驳:“不是。”
于是许航更好奇了,面对他的追问,崔砚想了想,略微歪头看着他:“……大概,算是久病成医。”
崔砚八字太轻,阴得路过的鬼都会忍不住凑上来闻闻,为保安全外婆经常会带他来灵妙观,他家这些年也算给观里捐了不少香火钱,跟大部分道士都很熟。
灵妙观供奉着主神斗姆元君和七星,香客众多,平常需要的香烛量很大,道士们有事没事就会做做香,纸钱元宝自然也能做,崔砚从小就展现出了变态一般的学习能力,久而久之也就看会了。
他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帮观里搓些香。
许航跟在崔砚身后,看他一路弯弯绕绕,明显是对这里的路很熟悉的样子,偶尔碰上几个道士匆匆忙忙,也会跟崔砚点头打招呼,更加深了许航的猜测。
崔砚肯定跟灵妙观的人早就认识了,瞧瞧,人家对里边路线熟悉得就跟回家似的。
今天施孤,灵妙观需要的香烛纸钱量就更大了,崔砚把两人带到一处不知名的小屋子里,里边有个道士正在折元宝做纸钱,一旁放满了一早就准备好的香烛,三人还没进门就率先闻到了一阵草木香。
许航不太懂行,于是问崔砚:“这是什么味道,檀香吗?”
“不是。”崔砚摇头:“檀香多用于佛教,观里反而不常见,道教供奉用香多为崖柏、降真、沉香。”
香的品种太多,这三种只是供奉时最常用的,此外还有九和、反生、白茅、青木、詹唐……等等。所谓香达无极,灵通三界,道门对于用香的条件很讲究,只用天然草木材料制作,不同的香甚至还有不同的适用场合。
但崔砚要做的东西就没那么讲究了,供奉的香烛用不上,他进门先跟里边的道士打招呼:“冯师兄。”
冯道长抬头见到是他就笑:“小崔来了,今天师父忙着施孤,一时半会儿空不出时间来,你要找他的话不如在道观里住一晚。”
“我今天来这儿不是找李道长的,”崔砚朝身侧看一眼,示意对方看看许航,道:“夏令营活动。”
“原来是这个。”冯道长点点头。
“师兄先忙,不用管我,我拿纸折点东西。”崔砚径直找了块地方坐下,许航见王小麦跑过去,也蹑手蹑脚跟上。
坐下后许航见崔砚已经拿上黄纸开始折叠,手上的动作漂亮流畅,速度也很快,一看就是老手了。
许航没忍住小声八卦:“你叫他师兄,难道你也是道士?”
很快一条活灵活现的折纸鱼就出现在了崔砚的手中,他随手又抽出新的纸,头也不抬:“以前在灵妙观住过一段时间,就跟着叫大家师兄了。”
他没有拜师,也不是道士,只是那时跟所有人同吃同住,为了修身养性崔砚还研学道经画符搓香,混熟了之后,叫道长又太生分,于是自然就叫起了师兄。
冯道长听到他们在说话,他也是个外向的性格,于是大大方方加入聊天,谈起以前的事来,说话间也忍不住脸上带笑。
“小崔的天赋实在有点逆天,无论什么都是一看就会,完全不需要第二遍演示,就能直接上手。”
毕竟面前的许航和王小麦都还是孩子,说多了就有宣扬封建迷信,荼毒祖国未来小花朵的嫌疑,冯道长也没有往细了说,只是非常遗憾地表达:“当年小崔七岁,师父想要收他为徒被拒绝了,后来一直捶胸顿足,遗憾难过了整整三个月。”
灵妙观在外名气这么大,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有个李不卓道长在,但人的精力和寿命都是有限的,李道长的徒弟大都天赋平平,唯有忘凡百里挑一,但跟崔砚两相比较还是逊色不少。
当初没能收下崔砚这个徒弟,直到现在,李道长看到崔砚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止不住的惋惜。
他们在一边谈论自己,崔砚也当做没听到,他手上动作熟练又迅速,丝毫不拖泥带水,很快身边就躺满了一大堆折纸用品。
许航看得惊奇,凑过去见折纸大都是些家禽,其中那只鸡折得还像脱完毛后,已经烤制好的窑鸡,栩栩如生。
只是可惜都受限于折纸的颜色,要么黄要么白。
王小麦安静地待在崔砚身侧,从头到尾都没有开过口,等崔砚忙完转头顺手就摸了把她毛乎乎的脑袋。
“这是折好了?”许航凑过去好奇地打量。
崔砚点头,他从屋子里翻出几个纸折的圆盘,把自己刚才做的东西都放上去,就仿佛摆好了一盘盘精致的菜肴。
随后少年从一旁抽出三根香点燃,上头缭绕着薄烟,许航挠头:“你要给神仙上香?”
崔砚没说话,倒是冯道长乐呵呵地替许航解惑。
“当然不是,小崔手里那是榆香,原料是普通榆木或榆木皮,观里施孤给过往孤魂野鬼用的就是这个。”
冯道长说:“小崔宴席布得这么丰盛,要祭你家哪位先祖?”
崔砚:“给那小孩帮个小忙。”
冯道长虽然爱唠嗑,但也不会对别人的事刨根问底,便没有多问,站起身道:“那你们先忙,我把这些东西拿去前殿。”
许航挥挥手:“道长慢走!”
一旁的崔砚伸手拂了拂香上薄烟,随后屈指一弹,燃烧后的顶端弹落几粒香灰,轻飘飘地洒在盘中纸扎上,等再看过去,三根长香已经尽数熄灭了。
许航卧槽了一声,指着崔砚手里即将收起来的香:“怎么突然灭了?”
崔砚:“不用了当然就灭了。”
“你就那么一弹就灭了?”许航伸手模仿了一下刚才崔砚的动作,瞪大眼睛。
他凑近后却无端闻到了一阵饭菜香,那香味十分霸道,即使刚才许航已经吃饱了饭,但此刻还是没忍住被勾出了馋虫。
于是他下意识顺着香味看过去——琳琅满目的纸扎乖乖摆放在盘子里。
许航惊悚地开始结巴:“这这这……这纸扎怎么有味道!”
崔砚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回头第一次正面迎上许航,表情古怪:“你闻得到?”
“我不该闻到吗?”许航傻傻地道。
面对着少年俊俏小脸上的严肃表情,许航的脸也渐渐僵了,迟疑开口:“……那谁应该闻得到?”
崔砚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死人。”
许航:“!!!”
但下一刻崔砚嘴角勾了勾:“骗你的。”
这一通恶作剧加上大喘气,差点没给许航吓死,他刚才后背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我胆子小,你可千万别吓我!”许航双手合十求求崔砚。
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的少年虽然一张脸看上去乖巧极了,任谁都会新生好感,但实际上骨子里恶劣得很,他刚才差点被吓死!
许航一边搓搓手上被吓出来的鸡皮疙瘩,一边问:“可这不是纸扎的吗?为什么会这么香……简直太真了。”
“嗯,因为我刚才喷了香水。”
许航:“……”能不能别把我当傻子!
崔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一旁,这会儿又过来,两指并拢挨个点上纸扎,他每点一下,许航的眼神就变化一分。
最后成功得到许航的一声尖叫:“崔砚,为什么纸扎又没味道了!”
崔砚轻飘飘吹了吹指腹,抹干净上边残留的香灰。
他笑得像个巧克力流心馅儿的雪媚娘:“我也不知道啊,刚才有味道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